第 19 章

    走出大门,陈翘站在等着骆明泽口中来接她的人,冬日夜寒,她的手脚便又开始冰冰凉凉。陈翘戴上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伸手探入包内,本是想拿出手机来看时间,然而指尖触碰到一团柔软后,陈翘愣了愣。昏暗的路灯下,启荣送给她的那双手套被拿了出来。有钱人用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好,她借着路灯欣赏手套上的暗纹,细致精美,独有一种复古优雅,倒也跟那个人挺适配,对方似乎不论在何时总是那么清雅贵气,她觉得骆明泽即便再年长十岁,也不会做到如启荣这般气定神闲

    思来想去,她忽然又惊觉,自己对启荣的评价是前所未有的高

    不过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在陈翘的生活之中难以见到这种成功人士

    算来算去,也是她赚到了

    陈翘又默默地把手套塞回了包里,她在网上搜过这款手套,但是没能搜出来是什么牌子的产品,要不是不熟,她真有种向对方要来名字再买几双的冲动。

    但是这种小事若是再麻烦对方颇不值当,更没有任何的必要

    陈翘跺了跺脚,忽然听到一声鸣笛

    车前灯照过来的一瞬间,陈翘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缓了一缓,再睁开眼时,车线流畅,马力强劲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到她的身前

    副驾驶座的车窗落下,司机乐呵呵地勾身冲她打招呼:“陈小姐。”

    陈翘:“……”

    见到是谁后,她竟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如遇洪水猛兽

    启荣的唇角勾了勾,还是比上一次进步了一点,起码没有要躲起来

    司机说道:“大老远地就看到您啦,您怎么一个人站外面?”

    陈翘目光瞟了眼黑漆麻乌的贴着防窥膜的后车窗,脸上依旧挂着客气的笑:“等会儿车。”

    司机说:“啧,这里可不好打车啊,这天冷的,陈小姐您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反正也是顺路。”

    就是顺路……她也不想坐

    她又后退了一步:“不麻烦……”

    话还没说完,后座的车窗便缓缓落下,露出一张格外引人注目,英俊深邃的面容

    陈翘唇角的笑僵住了

    男人褐色的眼眸在灯光映衬下依稀泛起柔和的色泽,他端坐于车内,眉眼精致而深邃,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一瞬,不紧不慢开口:“陈……翘”

    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又带了些微醺的陶然

    怕是叫人再难忘记

    陈翘迟疑了下:“启叔。”

    启荣唇角微抬:“上车。”

    陈翘神色微愕,只好说:“明泽帮我叫了车。”

    本以为对方只是客气

    然而启荣声色淡淡:“我知道,他给我打了电话。”

    谢芳菲的小男友许多天见不到她,一通电话打过来,扬言要自杀

    好歹也是跟了她几年的人,即便再清楚地知道她对对方不过是花钱图个开心,但到底还是有些感情在的。谢芳菲走到犄角听着那洋鬼子用着半生不熟的中文去求她看一看他,声泪俱下,无比可怜。想当初这中文还是那孩子特地为了她去学的,如今又不远万里偷着跑过来缩在酒店里,只为见她一眼

    谢芳菲好笑又好气,但不免有些心软

    回头望过去一眼,启荣在同省美院的院长闲聊

    艺术家们总有自己独特的审美,只见对方满脸络腮胡,一身灰色长袍,面容虽然粗犷,神色却极为细腻

    启荣前些年以骆家名义向馆里捐了些文物古董,价值不菲,这些流失在海外的文物又回归国内,自然叫人欢喜。杜元松知道启荣是费了一番心思与力气的,所以从前对他是客客气气,现在又多了几分不寻常的钦佩。他想起十年前对方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京大的教授,能力才华任谁见了都不得惊叹几声天资卓越,如今再看,虽是去做了生意,但倒没有那股铜臭味,依旧儒雅俊朗,于是只能感慨一声,这样的人不管到哪里都是出类拔萃

    “谁生在骆家都是个有福气的。”杜元松瞧着他,打趣道,“怎么家里的小辈一个都不落的全都安排妥当,自己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考虑好?”

    骆明泽回国后,文姝有意叫他在家族企业里多多锻炼,启荣如今一没结婚,二没孩子,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好歹还能有个人顶上去。只可惜他自己不争气,偏偏要学什么艺术,从小就不务正业。启荣倒也不勉强,只给他找了个老师,叫他自己去琢磨,话说得随意,但那老师都是国内大家,就连杜元松见了面都要恭敬叫声先生。老大有别的爱好罢,老二倒也是个顶好的苗子,没有跟着他那心眼虽多但魄力不够的母亲便是极大的幸运,在这方面,启荣并不藏私,也从不吝教导,简直视如己出。他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当年启荣中指上还带着枚婚戒,如今倒是空落落

    他是知道启荣和谢芳菲的从前旧事,现在看看,两个人在一起瞧着也挺般配

    启荣闻言,慢悠悠道:“杜院长说笑了。”

    这么一讲,杜元松就知道启荣的心思不放在这方面

    谢芳菲挂掉电话:“我有些事情,要先回去。”

    她看向启荣,认识那么些年,即便做不成夫妻,彼此的脾性倒也不会不了解。古代帝王都有色令智昏的时候,更何况一向志得意满的谢芳菲,年纪一大,性子倒不比从前雷厉风行,反倒越发顾念旧情来了。三言两语就哄软了女人的心,想来那小男友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更何况,她那小男友还是启荣亲自派人去请来的

    启荣的视线戳破了她的伪装,谢芳菲似乎是心虚又有些尴尬

    启荣微微一笑,极为有礼:“那就不多留你了。”

    说起来,在这里他也算是东道主,负有招呼客人,为客人送行的礼仪教养。一般人不过是打个招呼的事情

    但有的人却是不同

    那须得亲接亲送,才会叫人安心

    骆明泽说:“小叔,我现在走不开,您叫司机去送一送陈翘可好?”

    送当然是要送

    启荣眸子里落着笑,站起身来,杜元松诧异:“这就要走了?”

    “天太晚,要早点回去休息。”

    杜元松抽了抽唇角,他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还经常熬夜,启荣如今这才多大,作息都这么养生了?

    启荣开口:“有什么喜欢的,直接叫怀瑜来,到时候给你打折。”

    杜元松:“你捐的那些东西,就算任挑其中一件,都可以把这一屋子的画全都买下来,现在这些小玩意儿还跟我要钱?”

    启荣含笑:“那自是不一样,无价的东西,我这位商人要来也做不得什么用,但是有价的东西不要钱那就是侮辱了我这位商人的身份。杜院长,您说呢?”

    杜元松不想跟他掰扯,这人就算斤斤计较起来,也是堂堂正正

    抠门的时候是真抠门,大方的时候……倒也是真大方

    启荣甚少在外人面前露出别的什么情绪,但如今瞧着那迫不及待的步伐,杜元松眯起眼睛,暗暗道:“不知道是去见哪个解语花,梦里人去了。”

    陈翘:“……”

    所以叫车,叫来了一位祖宗?

    陈翘的脚像冻在了原地,怎么也动弹不得,她只好说:“还是不用了,这太麻烦您了。”

    然而启荣却望着她,语气十足的温和:“翘翘,你想让我下来请你?”

    司机劝道:“陈小姐,上来吧,正好顺路送你回家,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合适。”

    再推拒,就成了矫情

    陈翘左右扫了一眼,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踪影

    启荣长睫一掀,察觉出她的小动作,贴心的给她解惑:“你在找谁?明泽可不在我这里。”

    英俊儒雅的男人纵使面色温和,但也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那时常年处于上位者才会有的气场与魄力

    “还是……”他的语调微顿,若有似无的瞟了她一眼,“你在找别的什么人?”

    真是个老狐狸

    陈翘只好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心中暗骂了骆明泽一百遍都不止

    副驾驶的位置上叠放着礼盒与文件

    司机看了眼,笑呵呵道:“陈小姐,你坐后面吧,这里都是启先生的东西。”

    陈翘顿了顿,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离得近了,她嗅到一阵淡淡的酒精的味道,男人应该是喝了不少的酒,姿势都带了淡淡的懒倦,灯光透过车窗洒落在他的腿上,光影交错间,只看得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闲闲搭在膝盖之上

    与之混杂的,还有淡淡的雪茄的味道

    宛若擅入别人领地的入侵者,偶然间发现一向有礼有节的翩翩君子私底下竟还有这样不羁闲纵的模样

    这一刻

    陈翘才忽然发觉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

    陈翘开始有些后悔了

    然而司机一脚踩上油门,不再给她反悔的余地

    她只好客客气气道:“多谢您。”

    客气得过分疏离

    隐隐约约,她似乎觉得启荣朝她这里望来

    陈翘佯装不知,酒劲有些上头,她打开手机,避开了要跟这个人交流的机会

    然而五分钟后……

    她皱眉靠在椅背上

    头疼……

    想吐……

    她晕车了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陈翘抬起眼皮

    启荣勾唇,长腿交叠,十指交握于膝上,眸光促狭:“不躲了?”

    陈翘:“……”

    所以就真的很讨厌

    在这样的人的面前没有丝毫的隐私可言

    她的小心思与小动作总是会被很轻松的看穿

    启荣噙着笑,递过去一瓶水:“喝点这个会好一点。”

    瓶盖还被贴心的拧开,陈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

    喝了几口压下心口的恶心感

    她头一次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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