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难攀

    苏府迎来了位贵客。

    这贵客披着件狐毛围脖,叩了叩大门前的金铁环,跺跺脚,哈着口热气,望着这天也是奇怪,

    明明都已经熬过了倒春寒,却还是冻得人心窝子疼。

    贵客眼尾泛着淡淡的潮红,白皙的皮肤在阴沉的天气下显得青白,透着些许病气。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厮,瞧着他睫毛都在微微打颤,忍不住心疼地叫唤:“哎哟,今早出门的时候就该再给主子您多添两件衣裳。”

    说罢又拧了拧眉,转头对着大半天都没动静的大门嚷嚷:“狗眼看人低,我呸!”

    朝着苏府那石狮子吐了口水还是解不了气,见没人搭理自己,那小厮加大了音量,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难道真以为给府里上上下下全部装满金子就是天潢贵胄了?就可以当土皇——”

    话还没说完,小厮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胡话,看着自家主子一记眼刀定过来,连忙躬身用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赔笑道:

    “哎哟主子您瞧我,刚刚说的是什么胡话?”

    又连连作了几个揖,“刚儿是我鬼迷心窍了,还请主子见谅、见谅。”

    主子本人半晌不吭声,见身旁人的后背都快被冷汗浸湿了,还是大发慈悲开了尊口:

    “福贵啊,可别有下次啊,不然搞不好我都要被你牵连了。”

    福贵从衣襟中掏出白手绢擦了擦额,在探寻的目光中稳了稳神,急忙表忠心:“哈……哈哈,我怎么会牵连主子啊,主子放心好了。”

    “放心?我当然放心啊,毕竟我身体不好啊,得多加点衣服,”话题太过跳脱,整得福贵猝不及防。

    “小的,小的只是……”

    贵人看着福贵瞠目结舌的样子,用手轻轻拍了拍福贵的肩,示意他不必太过大惊小怪,笑着向他解释,

    “你也挺不容易的,明明进了个富贵地,偏偏倒霉跟了我,这么个天气都只能穿件单衣。”

    “不过——”他话音一转,漆黑的眸子不透露出丝毫情绪,“你这白手绢倒是挺好看,瞧着做工蛮精细的嘛。”

    李尘渊说着露出一抹笑,不甚在意地道:“混得不错啊。”

    坏了!

    福贵讪讪笑了下,将怀中的白手绢又掏出,向自家主子展示:“我进宫前自家姐姐做的,倒是我的一个念想。”

    “主子您放心,我只效忠于您。”

    主子本人不想搭腔,只是笑笑,不发话。

    见再无回应,福贵渐渐放松下来,心里的石头是落了地,总算是逃过一劫。

    福贵姓徐,原名徐二喜,进宫后为避讳改名福贵,是个太监。

    至于他身边这位难缠的主子,叫李尘渊,东宫正统嫡长子,早些年也还算文武双全,本来是顺理成章的储君,可坏就坏在——

    他非皇后所出!

    李尘渊原是一洗扫宫女所生,不过是长子,便被抱到了皇后膝下,彼时皇后刚刚上位,正巧需要皇嗣来巩固地位。

    可就在两年后,也就是崇景七年,皇后诞下了一位皇子,名唤李曜辰,意思为何,不言而喻。

    这后来后宫中虽不断出现皇嗣,可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因故夭折。

    直到再三年后,淳嫔终于成功诞下三公主,升为淳妃。

    崇景十八年,盛宠不断的淳妃又诞下四皇子,并且因而受封为贵妃,位同副后,协助皇后共同管理六宫。

    至此,李尘渊的地位就更加尴尬了,原本他已经被皇后无视,沦落为弃子,可在小皇子诞生后就多了一个作用。

    ——成为二皇子的挡箭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皇后想得很残忍,即使早晚都要和贵妃那一系正面刚,但好歹先把李尘渊扔前面挡一挡,贵妃必然也知道李尘渊只是一个幌子,但她不敢赌,毕竟是嫡长子,无论宫中是否有人站在李尘渊身后,朝廷中都会有人支持李尘渊成为东宫太子。

    纵使他出身卑微,也纵使他资质平平。

    毕竟血脉才是正统。

    也因此,即便李尘渊表示自己对那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不感兴趣,并且装作对佛教很感兴趣,每天都为皇上皇后抄佛经祈福,但皇后还是始终防备着他。

    于是乎,尽管李尘渊处处提防,但身子骨还是一天一天孱弱下去。

    嘎吱——

    大门开了,李尘渊停止了回忆,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抬眸望去,开门的是一位穿着精良的中年管家。

    管家开门后腾出身子,伸手往门内指道:“公子里面请,老爷在正厅摆着宴等您。”

    李尘渊缓慢转了转挂在左手边的血菩提,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朝管家点点头,随即抬脚慢悠悠地迈过门槛。

    看着管家现在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李尘渊想着自己站在门前这么久,心生好笑,嘴角勾了勾,不动声色地嘲讽:

    “贵府不愧是富甲天下的大商贾,这门槛果真是高。”

    走进苏府,李尘渊便感受到一股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脚下踏的是崭新的青石板,旁边还有价值不菲的假山怪石,活眼热泉在沟渠里来回游动,画眉的叫声忽近忽远。

    李尘渊在心里啧啧称奇,苏府看样子比朝廷都有钱,把兰草当野草随意的养在院子各处,可真是壕无人性啊,光是打理这座院子就要耗费不少银钱了。

    管家在前面带着路,李尘渊在心底非常苦。

    怎么就这么有钱了呢?

    七拐八拐走了许久,管家停住了身,向李尘渊躬身道:“我家老爷已在里面等候多时,公子里边请。”

    管家又看了看李尘渊身后的福贵,继续说:“老爷先前吩咐只和公子一人谈话。”

    李尘渊无所谓地摆摆手:“福贵,你就先跟着这位管家下去吧,我一人进去即可。”

    跨进门,脚踩这柔软的毯子,李尘渊感到一阵不踏实,晃了晃身子,伸指扶额,心里暗骂这身体是越来越差了,但脸上还是噙着一副淡淡的微笑。

    大厅间摆着一张圆桌,不分主位,苏老爷就坐在一侧品茶。

    眼看李尘渊走过来,苏老爷起身行礼客套:“大皇子驾到,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李尘渊把围脖挂在衣架上,拉开另一侧的椅子坐下,态度温和:

    “我是微服出来的,你不必行礼,就把我当作寻常公子哥就行了。”

    见苏老爷从容不迫地坐下给自己斟茶,李尘渊接过瓷杯缓缓抿了一口赞叹:

    “好茶!入口微涩但回甘香醇,是银丝龙井吗?”

    “早就听说平南这带茶道兴盛,喝了你这里的茶才觉得果真如此。”李尘渊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眸子里含混的情绪。

    银丝龙井产自平南地区,不易养活,之后加工工程更是精益求精,每年往皇家上供的不到百两,李尘渊是想探他的底。苏老爷搁在膝上的手敲了敲,心里暗道,这小子也算实诚,不过这可是金山翠芽,号称太湖雀舌。

    转转眼珠子,苏老爷回话:“这是铁观音,比不上您自个的龙井。”

    见苏老爷暗戳戳否认了自己富可敌国,反而还顺带给自己拍了拍马屁,李尘渊摇摇头不再吭声,兀自品茶,知道这关苏老爷是必须得过了,自己确实不懂茶。

    这老狐狸还挺精,知道自己多半是在诈他。

    李尘渊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办,想着赶紧谈正事好,搁下茶杯抬手朝门外昏暗的天空指了指:

    “你也知道快变天了,当年我母后帮扶苏家成为这一带有名的皇商,便是为了今日。”

    李尘渊可不想和这老狐狸打太极,于是不等苏老爷发话,便状似为难地皱了皱眉:

    “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母后那里,你也是知道的,二皇弟倒是被太傅赞不绝口,可架不住如今贵妃一脉日渐强大,四皇弟也是天资聪颖啊。”

    “兄弟间手足相残的事情我是一点都不想看到的,”李尘渊顿了顿,温文儒雅地朝着苏老爷笑了笑,

    “还是母后了解我的心意,她听闻苏府有一位小姐国色天香,是平城一带无数好儿郎的梦中人……”

    “此番我前来,一来是之前那事,二来就是想来说亲的。”

    话语落闭,苏老爷以为皇后是想苏大小姐嫁给李尘渊,便问:“恕在下斗胆问一句,您是想……”

    李尘渊打断了苏老爷的想象:“哪有为自己说亲的道理?话说‘长兄如父’,今日我来是为二皇弟说亲。”

    “再者说苏大小姐沉鱼落雁,我那二皇弟也是年少有为,前不久往北疆护送成功的军粮也是他押送的,我也是奉母后之命,想要和苏家结秦晋之好。”

    苏老爷诚惶诚恐,自古以来士农工商,皇家怎么可能真想娶自己的女儿呢。

    还不是图自己的钱!

    苏老爷看李尘渊不做声等着自己发话,直在心里犯嘀咕,看样子皇后是将注压在了二皇子上,大皇子如今这番,应是也同皇后一样,既然如此,那就……

    “被皇后看中,是小女的福分,我就代小女谢过皇后娘娘了。”苏老爷从善如流地拍了拍马屁,又企图抬高自身价码,

    “小女确实在平城一带比较出名,只是前不久那在淮北当任节度使的贺兄也曾与我修书一封,他家也有个公子,听说小小年纪就能作得一手好文章,如今也在岳麓书院求学……”

    岳麓书院么,的确不错,有“天下第一学府”之称,为朝廷输送了大量的人才,出过许多太傅,甚至出过一位丞相。

    可自古君臣有别,如今苏老爷却将臣子与皇嗣暗暗比较……

    真是不要命了。

    呵。

    李尘渊淡淡一笑,真是不识好歹,但该给人留一分薄面还是留一分,于是他道:

    “看来令爱确实国色天香,据我所知,二皇弟的太傅也正巧是岳麓书院出身……”

    “美人配英雄,明天我就要走了,其实你一直搞错了一件事,”苏老爷不明白这三句话的联系,诧异地盯李尘渊,李尘渊敛去笑意,毫不在意继续道,

    “士农工商,任凭令爱如何倾国倾城,你觉得她也能当上太子妃么?光是内阁那一群老狐狸就指定不同意,这样是会挡了大家的路的。”

    李尘渊向苏老爷投去怜悯的目光:“挡了某些人的路,要付出的代价,可不一定是银两了。”

    “钱财哪有命重要。”

    李尘渊以手掩面咳了咳,眯了眯狐狸眼继续道:

    “母后的意思并不是皇子妃,而是侧妃,派我来说亲,已是给够了苏家脸面。这人……我明天走的时候就一并带去了。”

    “哎哎,小女愚钝,受不起这天大的福分啊”苏老爷心生后悔,连连求饶,不想掺入这场局了。

    “没有什么愚钝不愚钝的,我看令爱很好,”尽管没有见过苏大小姐,但这并不妨碍李尘渊张着一张嘴胡诌,

    “早就听闻令爱兰心蕙质了。”

    苏老爷只是个商人,而逐利是商人的本性。李尘渊知道这点,敲打完后也不再一直逼苏老爷,毕竟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恩威并施才是上位者的手段:

    “明日巳正我便派人来接她,再过四日便是清明,必须赶在寒食节之前回去,我见苏老爷为人憨厚,便提醒你一句,若要押注,则应放手一搏。”

    李尘渊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眉毛不住发抖的苏老爷:

    “一直犹豫不决,换谁都不会高兴,我也在此奉劝你一句,墙头草的下场,你比我更应清楚。”

    “但……”他缓缓俯身至苏老爷耳边,轻声提点,“我想如果令爱早日诞下嫡皇长孙,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悦吧。”

    李尘渊的声音堪称温柔似水,但苏老爷却被这番语气激得头皮发麻,后背一下子就被冷汗浸湿了。

    苏老爷望着李尘渊眸子里高高在上的怜悯,只想起京中是有传闻这位大皇子追求佛道,这淡漠的模样,当真像一尊不辨喜怒的佛。

    痛世人之恶,怜苍生之苦。

    “谈话便到此为止吧,不急于一时,希望明日巳正你能给出我想要的答复。”李尘渊取下一架上的围脖套上,对着苏老爷谦和地笑笑,

    “告辞。”

    “皇长孙,嫡皇长孙……”苏老头反复咀嚼着李尘渊的话,“没错!只要箐儿她肚子争气,抢在立太子之前怀上……皇后娘娘一定会将箐儿扶正的。”

    “就听大皇子的、就听大皇子的。”苏老爷在厅中来回踱步,最终一拍大腿,下定决心冲屋外喊道,“来人,去把大小姐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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