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正道

    朱红色的门板咔啦作响,纸糊的窗户仿佛被震怒的猛兽拍了一掌扯出道道裂纹,石桌上的白玉茶具“丁零当啷”滚落在地无人捡起。

    乌云从四面八方向这方寸之地聚集,惊动一片电闪雷鸣。

    “凡俗之物何曾经得起神君的威风,别说这凡间,就连天上又有何人敢不卖你万山得主容隐君的面子。神君大可有话直说,小女子必定……知无不言。”

    说来也是奇怪,任凭这院中狂风大作,却伤不了池边二人的分毫。

    “何人。”

    寒光闪,剑出鞘。

    天光艳色十里雪,惊动九州不知春。

    “好一把烽雪剑。”说话的女子跪坐在地,额心红莲转动,泛着点点金光。她抬起手用指尖摩挲着脸上的血痕,言语间道是无情还有情。

    “不过是孤魂野鬼一条。”女子低下头喃喃自语,继而露出讽刺的笑容。

    剑至心口。

    黑色的衣袖垂落在眼前,袖口绣着首尾相接的金色龙纹,头顶的水墨明珠冠上绘着天下的大好河山,丰神如玉,不似凡间人物。

    “他们说万山皆在你眼中。”再抬头时终归不复先前的冷静,直直地撞进冷若冰霜的双眼,“我亦在你眼中……万山与我——倒是从来不可作比。”

    春风从未进入过他的眼睛,不然怎么没能融化堆积万年的风雪。

    泪水不可抑制地从脸庞滑下,只一滴便够了,不多也不少,足以带走所有的爱与从未有过的恨。

    红莲枯萎,再生成魔。

    紫色的莲花攀上她的脖颈,她或许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眼中不见半分惊讶,自顾自地把剩下的话说完:“当年,我从神君那无意拿走了一样东西,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除魔人用除魔剑,除魔剑染除魔血。

    数万年前的东西仍旧保存如初,一块素雅的白帕被托在女子的手心,朵朵莲花在绢面上竞相盛放,恰似悬而欲泣的红泪,连它的原主人都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这究竟是何物。

    待他看清后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那是一块拭剑布,染血的地方早已被绣上了簇簇红莲。

    在登仙台上拭剑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在嘈杂的恭维声中他曾屹立云海之巅,长剑一挥便震得八方妖魔俯首称臣。

    织女踏着云丝奉上一块锦帕,素闻容隐神君不喜繁复艳丽之物,今献上素帕一方为贺神君除魔归来,重还人间太平安康。

    “多谢。”

    杀伐果断的手在拭剑时却显得格外温柔,目光专注,不问万物,鬓前的发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微微吹起,风里裹挟着桃香,酿就一派风流的姿态。

    九天惊雷当头劈下,打散了前尘往事的云烟。

    被唤作“容隐神君”的男子执剑而立,烽雪剑缠绕着紫金闪电插入地下,剑身嗡鸣,金光大作。山间农妇看见这天边异象,直呼是有神仙降世。

    稀里哗啦一大群人跪倒在地,嘴中念念有词,不断朝天磕头。

    不过须臾间雷劫已渡,天空放晴,只是人和剑都不见了踪影,独留青衣女子一人。

    青衣女子看向地上的剑坑,朱唇轻抿,眼中的狠厉如针淬毒不再隐藏。

    “恭迎神君归来。”

    “恭喜恭喜。”

    “恭喜容隐神君归位。”

    ……

    穿着一身黄袍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从头到脚的华丽衣着显现出“矜贵”二字,他眨了眨那双桃花眼,拍着容隐神君的肩膀道:“容隐君,好久不见。”

    眼中的慈悲似曾相识。

    “帝君。”众人一同招呼。

    如理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几步走到容隐神君的身侧站定,勾唇浅笑:“小妹给你添麻烦了。”

    嘴上说着添麻烦了,但话后更多的还是维护之意。

    随着记忆的恢复,他已然想起了刚才的女子是何人,帝君的妹妹、苦海的主人——玲珑仙玉眠。

    说曹操曹操到。

    头顶的玲珑钗昭示着来人的身份,一袭红衣摇曳生姿,眉眼间的哀愁变成了决绝的释然:“适才神君忘了样东西。”

    众仙众神心生疑窦,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是把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容隐神君眸光微动,眼中冰雪稍融,朝着她的方向伸出了手。

    玉眠笑了一声,很少见到她有这样开心的时候,她用目光描摹着眼前人的眉眼,想要长长久久地把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刻进心底。

    白色的拭剑布露出一角,电光石火之间短剑刺进了对方的胸口,谁都来不及阻止,谁都不能阻止。

    “偏心一剑,终成放下。”

    *

    【《巡天游记》上书:万物伊始,混沌初开。春风载日之际有女婴啼哭三日,天父携门下一子登临不缺山,叩山问石。】

    传言不缺山四季如春,灵蛇走兽遍地,乃世界的本源。当年女娲便在此开山造炉,炼铸五色补天石。补天有余,便出玲珑。后来,女娲补天多出来的那块石头,就成了不缺山顶的玲珑石。

    生至此来,死往此去。

    世间万物的灵气在此汇聚,竟使得石头也通了人性,有了颗七窍玲珑心,悟得悲喜善恶。

    彼时天父掌管天界,膝下育有一子,名曰“如理”,司职天道法度。

    “父亲,我们要去哪儿?”

    “把你妹妹接回家。”

    妹妹?神仙之间从来都不讲究血缘关系,自还是一枚蛋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的诞生并非因为阴阳的结合,而是由于天道的选择。

    但他还是很开心马上就要有一个妹妹了,他也曾到凡间游历,看到过一家人其乐融融生活在一起的快乐。

    他想,如果我有一个妹妹,那我要把世间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她。

    想着想着,便偷偷乐开了,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

    他们在不缺山下又待了几日,迟迟没有找到正确的上山路,不是遇到了灵虎,就是碰到了天狐,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奇珍异兽。

    “我的好妹妹,快别为难哥哥了。”再次上山之前如理一手撑着附近的山壁,垂头耷脑地叹了口气。

    不知玉眠是否真的听到了这声叹息,不缺山上的草木开始发出窃窃私语。

    如理闭眼倾听,恍若置身林海中央,终于,他听到了随风而来的浅唱低吟。陡然睁眼,根据刚才听到声音的远近先后对着山体出掌,连成的图案俨然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

    莲花绽放,山门洞开,石梯直通山顶。

    有个女孩正坐在山顶的巨石上对着他巧笑嫣然:“哥哥。”

    回到天界后父亲就带着妹妹去了妄荼川,那时候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带妹妹去那里,明明那条河一点儿也不好看。

    世间所想,皆成妄念。

    妄荼川是三界的“善恶河”,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白色,黑色的河水泛着恶臭,穿过人间连通地府,白色的河水无色无味上接九天,晚上的时候白色的这边映着星子,倒是成了复刻版的银河,里面缀满了星光。

    但大多数情况下河水的颜色都不是严格的一半一半,往往黑色的会更多。

    父亲把妹妹带去的就是河水的交界处,在今后的几万年里妹妹都没能从那里走出来一步。

    “你以后就在此处。”天父高大的身影对当时的玉眠来说遥不可及,在他转身离开之时玉眠甚至来不及拉住他的衣袖问一句“为什么”。

    白者为善,黑者为恶,过善过恶皆可伤人,唯有平衡才是天地正理。每当黑色超过了白色的时候,她就用木瓢将黑色的河水舀起放在掌中净化,直至变成白色后再重新倒回去。

    第一次净化的时候她不知道会这样痛,握着木瓢的手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木瓢掉回河中,引来了河里妖魔鬼怪的一阵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

    阴阳怪气的讥笑声充斥着河岸,玉眠握着手腕垂眸不语。

    “这是哪里来的丫头片子,竟然还想杀了我们,小心可别被我们反噬了。”

    “自不量力,自不量力。”

    “快瞧她这乳臭未干的样子哈哈哈。”

    河水上下翻腾,一下子凝成个骷髅头,一下子又变成了张大嘴,恨不得能把玉眠给吞没。

    “好家伙,这娃娃可真香啊。”美味当前,恶念就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迫不及待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玉眠咬紧了牙关,木瓢在她手中不断变大,直至能够盖住这叫嚣的河水。她紧盯着河面,把木瓢轰然放下,霎时间天地一片寂静,再也听不到那些刺耳的声音。

    不知晕了多久,玉眠醒来时只觉得身上一股子冷意,五脏六腑都像被石磨碾过一样难受,但在难受的劲头过去后竟然有种餍足的饱腹感。

    她想要坐起来的时候注意到了自己黑色的长指甲,愣愣地看了几秒钟后,她爬到河边抬手在白色的河面上一挥,河面短暂地变得清澈,她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头发散落在两肩,瞳孔染上了残阳般的绯红,说不上嘴唇的颜色和恶河的颜色哪个更黑。玉眠用胳膊圈住自己的双腿,头枕在膝盖上,静静地望着水流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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