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将手一撮，手心里拢出一点灵火，勉勉强强照亮前路，他松开手，放任灵火在身边飘荡。
暗穴黑不见底深不可测，他探头打量一眼，试探地迈进去。
明缨紧随其上，后面的小妖亦步亦趋。
走了几步，燕衡里衣漏风，回头一看发现里衣被一人一妖分别牵着。
“嘿嘿。”见他看过来，一人一妖同时发出乖觉的嘿嘿声，不约而同地笑。
他一用力，将衣角从她们手里抽出，警告地瞪她们一眼。
“最新任务：请宿主握住明缨的手，以防危险。”
燕衡捏紧拳头，忍了片刻才阴着脸去握明缨的手。明缨受宠若惊，反手握紧，然后高兴地将另一只手递给小妖。
小妖笑得树皮都要开了，高兴地握上去。
燕衡冷眼看着她们的笑脸，唇角勾起笑：“这小妖跟着也是累赘，不若现在杀了吧。”
明缨汗颜，她的修为不如小妖，她岂不更是累赘？
小妖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哭嚎：“不要杀我，我不是累赘……”
燕衡甩了几下没甩开，脸色沉下来。
明缨连忙把小妖扒下来，使个眼色。
小妖立刻不哭了，圆滚滚的眼珠泪水盈盈：“我不是累赘，你们带上我若是遇到险境，可以把我扔出去挡一会……”
明缨被它哭得心都化了，下意识安抚：“不要哭啦，我们不会扔下你。”
燕衡嘲讽一笑。
她的声音弱下去，她哪来的资格说“我们”？就连她会不会被扔下也看他的心情。
淡蓝的灵火围着几人转，将几人的脸照得明明灭灭。
燕衡不再看她们，转头继续走。
洞穴嶙峋，突起的石头像尖锐的刺，硌地人脚疼。洞壁崎岖不平，全是怪石，看着似乎是人为一锤一锤砸出来的。
洞地处处有积水，积水忽深忽浅，灵光微弱，让人看不清底细。明缨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因为腿没好便总是被石头绊了，幸而握着燕衡的手被他不时撑一下，不然必定磕了数回。
前方漆黑一团，不知去处，洞穴彷佛深长的食道，只等诱人深入后永久封闭。
此地幽幽寂静，只有两人一妖轻轻的脚步声和无限回响的回音。
他们不由绷紧神经，警惕向前。
头顶石尖上缓缓低落一滴水，正正滴到小妖背上。
“啊啊啊！”小妖尖而细地尖叫几声，噌地跳到明缨身上，藤蔓手疯狂挠后背。
明缨吓了一跳，紧绷的神经猛地断开，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迅速跳到燕衡身上。
“……”燕衡一把将小妖扯下来，顺手从它身上揪了几根藤蔓，用力把小妖的嘴包起来不让它再出声，“一滴水而已！”
明缨尴尬地下来，尴尬地替他拽了拽皱了的里衣。
小妖也反应过来，头低地要埋进地里。
“明道友既然如此害怕，不如留在此处等我？”他似笑非笑地抚平胳膊上的褶皱。
一人一妖默不作声。
再往里走，轻和的风骤然大了，将两人的发吹得凌乱，尤其燕衡，乌黑的短发不住扫过额头。
扑面而来的风携着水汽，刺得人睁不开眼，灵火扑闪，只剩下一团指尖大的火苗，被风卷着远去了。
光亮背离而去，两人一妖愈发谨慎，停在原地等待变数。
风渐渐地停了，细密的呼啸声伴着空鸣的回音传来，声响渐次大了，逐渐宛若厉鬼哭啸，尖刀一般裂人耳膜。
“回去！”燕衡摸索着捏住明缨手腕，旋身擒着她向后跑。
腕间剧痛，明缨迅速捞起小妖，顾不及腿上的伤与坎坷的地面，被动拖着跟上。
呼啸慢慢靠近，燕衡一把将明缨扛起来，摸黑加快脚步。
剧烈的压力猛冲过来，即将抵达耳畔，他掏出匕首狠戾弹出去。
嘭的一声，耳边短暂的销声匿迹，紧接着是金属落地的清脆铮鸣。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方才的动静仿若梦境。
他将明缨放下，手心拢出一团明亮的火。
明缨搂着小妖，身上被燕衡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她看不见适才袭过来的东西什么模样，却能感觉到它箭一般的速度。
火光将一切都照亮了，一瞬间，黑暗中密密麻麻的黄金竖瞳亮了一下，好似漆黑夜空里的大片星辰。
“哇！”小妖发出恐惧的惊叫。
“是地鬼。”燕衡抵着石壁，身体呈迸发之态。
地鬼形似鳄，吸食地阴之气，生于难见天日、幽暗潮湿之地，常数百只结伴活动，地下若遇地鬼，难有还生之机。
动了动强劲的四肢，地鬼悄无声息地慢慢靠近。
明缨将灵力凝于指尖，以防不备。小妖的藤蔓绷紧，棕黑的树皮看起来白了些。
明缨心里没多紧张，她无所谓，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死在这里，但燕衡和小妖明显还不想死。
借着火光，燕衡打量了一下地鬼的数量，蹙了蹙眉。
几百只……太多了，他的实力还做不到同时绞杀百只地鬼。但是……若是有人为祭，愿意将体内灵力献出来的话，这并非不可能。
他看了看明缨和小妖。
谁会甘愿献祭？灵力一经献出，短时间无法恢复，相当于将性命交付他人，一旦接受之人反水，必无反抗之力。
如果明缨愿意献祭，他只需要在她遭遇危险之时袖手旁观……
“燕衡。”明缨唤他。
“嗯？”燕衡缓了神色，眸光一闪，心里思考如何引导明缨自愿献祭。
明缨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鬼，快速问道：“你有把握没有？”
“没有。”燕衡果断，循循善诱，“我的修为不够，若是再高一些还有些可能……”
明缨打断他的话：“那就好，我知道一种献祭秘术，可将一人的灵力叠加到另一人身上，短暂地提高另一人的修为。”
燕衡一愣。
他还未挖坑，她便自己跳进去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若是我死在这里，你要每年都给我烧好吃的——”她望着密集的地鬼，话音一转，“来不及了，先献祭！”
她划开自己的手心，又划开燕衡的掌心，两手交叠，血液互换。她口中念念，没一会，燕衡便感觉体内涌入一股纯净的灵力，修为向上窜了一截。
地鬼中间一声呼号，百只地鬼应声而动，猛扑上来。
燕衡犹豫一瞬，还是捞起明缨，躲开那尖锐细密的獠牙。
火球膨胀数倍，张牙舞爪的地鬼身下的影子越发鲜明。下一瞬，那些黑影扭曲几下失去原有形状，它们急速顺四肢攀爬至地鬼腹部，若强酸般腐蚀地鬼。
数百只地鬼挤在一处，痛苦地咆哮。阴影破开地鬼柔软肚皮，随后侵蚀它们的内脏，不过两次呼吸的功夫，众地鬼便失去了生机。
危机过去，小妖从明缨身上掉下来，气喘吁吁，小声嘟囔：“好可怕，好可怕……”
明缨突然失去一身灵力，眼前发黑，心虚气短。
燕衡扶住她，让她在一边坐下。
二人的手在慌乱中十指相扣，多余的血液在指间流淌。燕衡率先收手，望着手心那一处血痕。
“最新任务：请宿主为明缨包扎手上伤痕。”
他没有如往常那般生气，顺手从里衣上撕下一条，细致地包住她手上血线。
她的掌心白皙柔软，其上覆了一层血光，他又一点点地把那层血擦掉。
明缨很快清醒了，她睁开眼，略有迷茫，发现手被包好后收回手细细端详：“你包的还挺好看。”
干净的布条整整齐齐地堆在手上，像一道道防线。
她遽然伸手，捉住燕衡的手：“你给我包扎，那我也给你包包吧。”
燕衡缩了缩，被她瞪了一眼：“别动。”
似乎真的被她一眼慑住，他不再动，垂着眼睫看她的手。
明缨摸索了一下自己完整的里衣，没舍得撕，她拽着身上燕衡那件青色外袍，不好意思地笑了：“用这个给你包吧？”
燕衡看不出什么情绪：“嗯。”
她撕了衣摆，将它仔细地绕着手掌裹起来，没一会便打好结。
跟他包的差不多，没什么好看难看的。
燕衡俯视自己的手，手指握紧再放开，一股紧绷的力阻碍了他的动作。
这么小的伤，其实没必要包扎。除非很重必须的伤，他一般很少包扎，因为他极度不喜欢被包裹的感觉，好像被束缚住，不得自由。
他盯着手上微微渗血的布条，趁人不注意手下一动，将布条扯下来，扔在石缝间的积水之中。他的手垂落，掩在衣袖里。
地鬼之危已过，明缨揪起坐在地上打盹的小妖，继续往前走。大概是经过了地鬼，后面的路两人一妖略显疲惫，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不过我有个条件，若是我死在这里，你要每年给我烧好吃的。”
路上，燕衡反复回忆这句话，只觉得奇怪。
明缨的条件不是让他保护好她，而是给她烧好吃的，彷佛她早就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
她没有假设过生，或许，她根本不在乎结果。
他知道有很多人不惧生死，他也能轻易看透他们如此选择的原因，却看不透她。
他转头看向明缨，百思不得其解。
走了没多长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方空阔的长廊。
长廊方正，砌以长砖，每隔几米便有一盏圆灯。灯上燃着拳头大的白色幽火，将长廊照彻。
明缨靠近打量那灯：“竟然是长明灯。”
小妖不懂：“什么是长明灯？”
明缨解释：“长明灯以深海鲛人血肉炼成的油为燃料，可长燃万年不灭。”
小妖缩起脖子，不忍道：“好残忍。”
明缨疑惑：“鲛人万年前便已灭族，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长明灯？难道这是万年前建的？”
燕衡上前看了看灯油：“灯壁上全是油灰，灯油开始应该是满的，但现在灯油所剩无几，大概率是万年前所建。”
“奇岁门尚无万年历史，谁能想到奇岁山底竟藏着一座万年密地……我们从这里究竟能不能出去？”
“先找找看。”
小妖指着前面石壁：“快看，有壁画！”
两人凑上去，石壁上果然有一些画。
那些画被人用石彩一点点画出来，五彩斑斓，壮丽恢弘，但画历经多年湿气侵蚀已经模糊不清，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前面的画大概是距洞口近的缘故，画上内容只剩下不规则的花纹。他们往前走，终于看见一个稍微清晰的壁画。
小妖指着上面：“这是头鹿？”
画上一只长角神兽脚踏祥云，背上隐约坐了个女子，祥云之下万人膜拜。
“是小鹿神。”
燕衡蹙眉，不知为何想起童年的回忆中小明缨看见的小鹿神画像，他侧头看向明缨，明缨不说话，明显心不在焉。
小妖非人，并不清楚小鹿神是何方神圣：“小鹿神是谁？”
明缨回神：“小鹿神是人族的保护神。相传万年以前人族陷入灭族的危机之中，是小鹿神挺身而出救人族于水火。自那以后，小鹿神便被人奉为保家仙，凡间家家户户都供奉此神，以求平安。”
“这么厉害。”小妖感叹，双手合十对着壁画拜了一拜，“那我们也拜拜求小鹿神保佑我们平安出去吧。”
明缨笑了，对着壁画鞠身作拜，口中高声：“求小鹿神保佑我等平安。”
燕衡在一边旁观也牵起一抹笑，却没有加入她们幼稚的行为之中。
后面的壁画勉强还算清晰，大约讲的就是小鹿神庇护百姓，百姓崇信小鹿神的故事。
明缨摩挲下巴：“相传万年前，百姓为供奉小鹿神，在中洲东西两方造了两座陵，一座阳陵，向阳而建，一座阴陵，面阴而修。奇岁山刚好在中洲东向，这会不会就是阳陵？”
“极有可能。”小妖也摩挲着下巴点头，“如果这真是陵，那我们能出去吗？”
“大概能，”明缨望向深处，“这种陵一般有四个方向都有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