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酒是西域进贡的酒,入口甘甜后劲却极大,裴贺只是小寐了一会儿,便觉得醉意有些涌了上来,有些困倦了。

    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响,他却没能听见。

    萧妩两只手端着托盘,托盘上装着碗满满当当的醒酒汤,她好不容易松了一只手敲门,却见里头没有回应,秀眉蹙在了一起。

    裴贺早已屏退了周围的侍从,萧妩想要寻求人帮助也是无可能的。

    她低头瞧了眼地面,上头还沾着湿哒哒的雨水,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她沉吟半响,秀眉微蹙,看了眼手中的托盘,终是没有将它放到地上去。

    她将身子倚靠在了墙壁上,侧了头,贴着门框唤了几声裴贺。

    裴贺浅寐着,脑海中迷迷糊糊的,被门外的声响惊醒,原本蹙起的眉头,因为听清了是萧妩的声音,不自觉地松了下来。起了身,向门口走去。

    萧妩没想到裴贺会突然开门,随着“咯吱”的开门声,身子一时失了倚靠,向前倾倒去。

    裴贺伸了手,扶住了她,软香入怀,酒也醒了大半。

    萧妩是没摔着,可她手中的醒酒汤就没那么幸运了,杯体倾斜,杯中的醒酒汤晃动着,争先恐后地涌出杯子。倒了一半出来,撒到了托盘上。

    萧妩瞧着汤,抿了抿唇,嘟囔道:“怎么就倒了”,她这一路上端得可不容易,倒了还是有些心疼的。

    裴贺见萧妩站稳了,便就松了手,往屋内走。

    萧妩收了落在托盘上的视线,跟在裴贺后头进了屋子。端着托盘站在一旁,偷偷瞧了一眼裴贺的神色。

    裴贺见萧妩站着一动不动,终是松了口,敛了眸中的神情,“不累吗,还端着?”

    萧妩点了点头,自是累的,从佩香阁一路端过来,她的手腕还在隐隐发酸。她将托盘放下,道:“这是你的醒酒汤,可惜它只剩半碗了。”

    萧妩想去瞧裴贺的神情,可裴贺已将神情收的干净,她瞧不出他心中想着什么。

    裴贺垂眸看了眼那醒酒汤,脑海中想萧妩端汤的模样,道:“半碗就够了”。他的酒在萧妩差点跌倒时,就醒了。

    萧妩见裴贺把酒喝了,才注意到自己袖口处了汤汁,秀美颦蹙,抬了抬胳膊,将那玷污的袖口摆给裴贺看,委屈道:“我袖子脏了。”

    那灰褐色的汤汁染在白色的裙裳上格外的明显,裴贺知道她素来喜欢干净,抬眸指了指衣柜处,“那里有你的衣裳,你去换吧。”

    萧妩点了头,向屏风后退去,随后就响起了簌簌的脱衣声。

    灰褐色的汤汁在瓷碗中铺了淡淡一层,在烛光下宛如水波流淌,如他现在的心一样,千丝万绪,久久不能平静。

    萧妩躲在屏风后,瞧着自己换好的衣裳,神色顿了顿,面颊烧了起来,这衣服怎么这般模样。

    薄薄的红纱将她的曲线遮挡,却未能掩尽满目的纯色。萧妩垂眸瞧着胸前的芙蓉花纹,耳垂红的像是要滴血一般。

    裴贺听着屏风后的声响已经消失,可半天还未见到人影,问道:“怎么了,怎么还不出来?”

    萧妩瞧着胸前那飘逸的细带,那是芙蓉花的枝条,像是微微用劲,就会断掉,露出花瓣中的艳色。

    “马上就出来了”,萧妩的声音细若蚊蝇,瞧了眼地上染了汤汁的衣袍,迟疑了一下,还是挪着步子走了出去。

    裴贺听着声响看了过去,目光一滞,红艳的裙摆垂落在地上,随着萧妩的步子,飘动着,露出其下雪白的长腿。

    他没想到萧妩会错会他的衣裳,把这件衣袍穿上上,这衣袍与酒都是从西域来的,没想到那侍从竟然这衣物放进了他的柜中。

    衣裳是闺闺调趣中的物件,难免设计的大胆些,露出娇艳春色。

    萧妩察觉到裴贺炙热的视线,她脑袋垂得更低了,似要埋进胸口里。

    裴贺轻咳了一声,掩盖着自己的失常。

    “裴贺”,萧妩红着脸走到裴贺面前,轻道了声。

    这一声叫唤,让裴贺觉得醉意又上了头,伸手搂住萧妩的腰肢,往怀中一带。

    萧妩惊呼一声,跌坐在了裴贺的腿上,她眸中发愣,手掌捂住那胸前的细带,好似担心细带受不住裴贺的摧残。

    “裴贺你今天是生气吗?”萧妩回神问道,她想将这些事情问清楚。

    裴贺的手指抚上她的眉眼,随着她的眉眼滑了下来,“你觉得孤是生气吗?”

    脸颊处传来的触觉逼着萧妩定神,“我不知道,你像生气,又不像生气。”

    裴贺轻笑了声,却没有回答萧妩的话,那手掌却顺着萧妩的脸颊滑了下来,抚上了她的颈部,停住了。

    萧妩愣愣地瞧着裴贺,眸中清澈如水,她不知道他在干什,却能感觉到脖颈间的手指正在收紧。

    过了半响,裴贺抬了手,手中掐了一根细发,道:“你的头发。”

    萧妩“噢”了一声,伸出手掌将那头发接住,这头发大概是刚刚换衣服的时候落在脖子上的。

    “孤不是生气”,裴贺回了萧妩之前的问题。

    “那你是怎么了?”,萧妩刨根问底道。

    “我是疯了”,裴贺浅笑道,烛光映照在他的眸中,谱在他的身后,如梦似幻。

    萧妩的话还未问出口,就被裴贺堵住了,那唇间传来的触觉,让她脑海失了清明。枝条易折,长袍垂落,烛火摇曳,扶摇叮响。红裳似火,加热了这屋中的温度,萧妩像是火苗炸出的星子,不断被吞没着。

    烛融帐暖,红袖添香,裴贺瞧着一旁熟睡的萧妩,在她眉心处轻吻了一下,从她进屋来的那一刻,他原先的念头,就消散殆尽,他无法对她这么做。

    萧妩醒来的时候,人是被裴贺揉在怀中的,他像是在做恶梦,眉头紧紧锁着。

    萧妩伸了手,将他额间的皱起抚平,裴贺被她的动作惊醒,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裴贺昨夜又梦见了幼年时期,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子欺辱他,用兔子要挟他,逼他就犯,一次又一次。

    即使他甘愿受辱,他们也不愿意放过兔子,他们将兔子丢入水中,看着地上的他哄堂大笑。他亲手兔子杀了,死对兔子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对他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人可以再用兔子来危险他,兔子也不用跟着他被百般欺凌,它亦可早日投胎。

    “你醒了呀”,萧妩收了手,低声道。

    屋外的晨光已经照入了屋内,烛火燃了一夜,烛泪堆成了小山堆。

    裴贺起身,神情已经恢复如常,“我进宫,你可以再睡一会。”

    萧妩微微的蹙了眉,他好似又变成了冰冷冷的冰人,“嗯,知道了。”萧妩虽是这么答的,可再让她睡却是睡不着了。

    她睁着眸子发了会儿呆,回想起昨夜裴贺的话,抿了抿唇,“他为何要说他疯了?”

    萧妩发了半响的呆,外头的侍女就进屋服侍了,那侍女衣柜中捧出一件女裳,萧妩回想起昨日裴贺眸中的惊讶,才知道昨夜是她拿错了衣裳,脸颊顿时又烧了起来。

    萧妩收拾好后,就回了佩香阁,明珠见她回来就迎了出来,问道:“小主,太子可消气了?”

    萧妩进了屋,摇了摇头,道:“他没有生气,他是疯了。”

    明珠听到这话赶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小主这话可不能乱说。”

    萧妩睁着圆溜溜的眼子,懵懂地看着明珠,嘟囔道:“这是他自己说的。”

    好在四下没有别人,明珠也不用担心这话传到别人的耳中,解释道:“有些话太子能说,别人不能说。”

    萧妩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刚刚用完膳,陈礼就带了一摞书来。萧妩抽了一本,瞧了眼上头的封面,是有关茶叶的书籍。

    “为什么要给我送这些书,裴贺不教我了吗?”,萧妩问道。

    陈礼回道:“太子说他近日有些忙,抽不出时间来教您,所以让我带这些书来,让您先瞧着,学一学。”

    萧妩点了点头,收了那些书。陈礼走后,萧妩就撑着脑袋倚在桌上,将刚刚抽出的书翻看了几页,上头讲的极为细致,带着插画,不至于过分无趣。

    萧妩便继续往下看着,直了身子,让明珠将她的茶具拿来,跟着画中的示意图学了起来。

    陈礼从佩香阁出来,就去了裴贺的书房。“书送过去了吗”,裴贺问道。

    “送过去了”,陈礼回道,心中疑惑,书房离佩香阁不过几步路,要是往日裴贺定是自己送过去的,今日竟然让他去送。

    “还有事?”,裴贺掀了眼帘问道。

    “没有,属下这就退下了。”裴贺的视线瞥向窗扉处,但那门被关上了,望不见外头,裴贺遂收了视线。

    佩香阁中瓷碗相击,叮咚作响,那些煮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明珠站在一旁瞧着愣怔,“小主,你之前学过吗,怎生这么熟练?”

    萧妩抿了唇,疑惑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她为何能把这些动作做好,这些动作像是刻在她骨中,她无需多加思索,就能将它们做出,可她明明从未学过。

    明珠见她蹙着眉头,开口道:”大抵是我家主子天资聪慧,这些事情简简单单地就能学会。“

    萧妩听明珠这么说也不在这件事情上多加思虑,垂眸瞧了眼桌案上的书堆,站了起来,笑着道:“既然我已经学会了,那这些书我们就可以收起来了,明珠姐姐我们一起去折蚂蚱吧,你上次送给我的那只散架了。

    还未等明珠回应,萧妩就丢下那一摞的书,向院外跑去了,明珠只好跟了出去。

    那些枝条都由下人裁好,萧妩只需要折就好了,才刚到正午,萧妩手中的蚂蚱就可以圈成一圈了。

    “小主,我们该回去用午膳了,太子殿下该来了”,明珠道。

    萧妩点了点折好的蚂蚱,看着手中的收获,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去吧”。

    裴贺每天中午都会来跟她一起用膳,萧妩也不想让裴贺等久了。萧妩将那些草蚂蚱摆放好了,又净了手,就坐在椅子上等着裴贺来。

    远远的就见一个侍从跑了过来,萧妩问道:“裴贺了,是不是在你后头?”

    那侍从恭敬地回了,“太子殿下说他有事要处理,让您先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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