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月弯如钩,斜斜挂在昏沉云间。

    说来也是奇怪,日头还未完全落下,月亮竟升了上来,只不过眼下无人在意罢了。

    残阳丝血,滴滴嘲笑可悲人间。

    赵风华一席锦袍跪伏于李家祠堂外,惨白的唇色与口中所吐鲜血组合在一起仿佛寒梅映雪,凄美中竟有几分异样的惹人怜爱。她用尽全身气力,胳膊肘撑起上半身,努力沿着石板路往前爬。天寒地硬,赵风华腰部以下紧贴染霜的地面,全靠两条胳膊发力,每挪动一寸就是“咚”地一声。

    随着身形不断前移,蜿蜒的血迹如最瑰丽的画轴般缓缓展开。

    李肃抱臂站在院子当中,笑意盈盈看着自家夫人直至此时虽鬓发凌乱却仍然高昂的头。许是心下不忍,他上前两步蹲在赵风华身侧,轻声道:“这祖宗祠堂就非进不可吗?”

    赵风华闻言猛倒几口气,牙关紧咬地说:“我要让你们李家的列祖列宗看看你李肃是什么人面兽心、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李肃嗤笑两声,随即抬手发狠一按赵风华本就紧贴地面的后腰。

    霎时,血染霜路。从赵风华下腹处猛地炸开血团,洋洋洒洒铺满二人脚下的土地。

    李肃在夫人诧异的目光中再次抬手,只不过这次抚上了赵风华闭不上的眸子,低沉的男音响起:“我恨你,自然也恨你生的孩子。”

    赵酩月嘤咛一声睁开眼,昨晚老窖开坛,着实多喝了几杯,今日晨间头疼得难受。不是赵酩月贪杯,而是他们家就是干这个的。

    赵酩月的爹赵雨是整个苏州城最大的酒商,不仅自家产酒酿酒还贩酒,赵雨本人更是个酒痴,每天三顿不离口不说,还给儿子和女儿起名“酩熠”“酩月”。昨夜老窖开坛,赵雨拎出来两坛三十年的梨花白,非邀着全家一起品。

    老酒香醇如棉,赵酩月多喝了几杯,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赵风华瞪大杏核双眸环顾四周,这明显不是她和李肃的卧房,也不是她在赵家的闺房,这是......这......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赵风华一把掀开薄被,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脚就往房间西北角的梳妆台前跑。直至站定于黄铜镜子前,心中的疑问才如回撤的风筝般叮当落了地。

    镜子中是她的堂妹赵酩月的脸。

    赵风华的记忆停留在腊月寒冬的李家祠堂外,可眼下分明是早春时节,最主要的是——她复活了。

    虽然是以堂妹赵酩月的身份。

    思及此,赵风华后背瞬间生寒,原因无他——堂妹在两年前去世了。

    死因:酒后坠井。

    如果她现在变成了她的堂妹,那她的堂妹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没等赵风华捋清这些问题,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随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酩月,起来了吗?下午送酒你还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去了啊。”

    她知道说话人是谁,是小她一岁的堂弟赵酩熠。

    赵酩熠见屋内无人应答,以为赵酩月还没醒,虽然二人是兄妹,可毕竟男女有别也不好硬闯,于是又敲了两下门后就先行离开了。赵风华浑身战栗蹲在屋子正中,头顶的漆红大梁稀稀拉拉反射着春日温柔的阳光,只不过这微光照不到房内唯一的人。

    半晌,赵风华疯了一样的再次冲到镜子前,对着镜子用力撕扯自己的脸颊。镜中的人面扭曲而悲伤,却实实在在写满了“赵酩月”。

    黄铜镜面不甚清晰,某些角度看过去显得面容可怖,此刻赵风华却无比希望能从镜中看出些别的,她端起巴掌大的镜子翻来覆去看,小半柱香后毫无预兆地将这小镜子摔向黄花梨的梳妆台。

    “哗啦——”

    桌面上的胭脂水粉四散碎了一地,一时间桌面地面粉白一片,整间屋子香得呛人。如果有人能够细看一眼的话,某片不规则的瓷片上用小楷写了一行细窄的字——开宝三年。

    赵酩熠没走远,听到妹妹房中乍起的响声以为是妹妹宿醉未消摔倒了,于是连忙调转脚步往回奔。敲门未得到回应,他直接一脚踹开漆木雕花的大门,入目景象让他身形一顿。

    妹妹赵酩月仅着里衣跪在地上,满头如墨长发如稻草一般乱蓬蓬的,双目胀肿且眼珠血丝弥漫,眼神更是说不出的奇怪。赵酩熠以为妹妹做噩梦了,赶紧上前把人拉起来。

    “嘶——”,被拉起的人双脚踩上地面才发觉脚底板扎了碎瓷片,不自觉痛呼出声。

    赵酩熠皱眉看着周围地面散落的胭脂水粉瓷瓶子碎片,嘴里抱怨道:“你这是梦着什么了,吓成这样!”,下一瞬直接把妹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嘴里依旧念叨:“你先别动了,我回屋给你取点金疮药,要是娘知道了又得骂你疯癫颠没个姑娘样子......”

    赵酩熠走后,赵风华愈加不解。她的父亲赵风与酩熠、酩月的父亲赵雨是亲兄弟,她是赵风的独生女,比堂弟酩熠大一岁,比堂妹酩月大三岁。不过虽然是堂兄妹,但是赵雨是近几年才调任回姚安城做知府的,早些年她和母亲随着父亲全国各地多次调任,与这几个兄弟姐妹十年也见不上三面,稍加亲厚起来还是在祖母去世,赵雨带着妻女回老家奔丧守孝的那三年,不过话说那也是八年前了。

    只不过堂弟赵酩熠与她印象中别无二致,对待亲妹妹赵酩月的神态模样也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赵酩熠是真的。

    巨大的恐惧再次爬满赵风华的周身,她是否应该告诉家人真相,可她又解释不了这一切......她如何证明自己是几年后已经死了的赵风华,又如何证明她不是此时应该已经死了的赵酩月。

    寒意沿着赵风华的脊椎往上蹿,直至每一根发丝都冰凉刺骨。

    不一会儿,赵酩熠提着小药箱回来了,熟练地拔出药塞往赵酩月脚底板上倒,“你说说你,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毛躁,看以后谁敢娶你!”

    赵风华看着眼前捧着自己脚丫子嘀嘀咕咕颇有些兄长威严的赵酩熠,惊慌中却有几分可笑。这堂弟在她面前一直细声细语,有时连头都不好意思抬,没想到在小堂妹面前还挺像个样子。

    没成想赵酩熠接下来的话重新将赵风华打入冰窟。

    “酩月,你说你也够不小心的,不是一直念叨要去看风华姐嘛,临到出门还非得往那瓷片子上踩,这下去不了了吧!”

    看风华姐?

    这么说赵风华没死?

    那......现在的赵风华是谁?

    无数个疑问夹杂着灭顶的冰凌铺天盖地而来,赵风华或者说此时的赵酩月呆愣看向面前的赵酩熠,上下牙关剧烈震颤的声响萦绕在二人之间。

    “我要去看赵风华”,赵风华听到自己这样说。

    一巴掌轻拍在她的小腿,赵酩熠佯怒道:“没大没小的,怎么直呼风华姐大名!”,紧接着继续念叨:“你也真是完蛋,从小就总惦记人家风华姐,天天在家风华姐长风华姐短的,攒了那么多胭脂水粉也不敢去送,要不你给我,下午我给风华姐捎过去......”

    赵风华真的不知道小堂妹对自己的感情如此之浓,说实话,她对这个堂妹印象并不太深,偶尔见面这姑娘不多言语,只是躲在哥哥身后偷偷瞧她。印象中最亲厚的一次就是有一年过年前,她跟母亲去城郊的庙里拜拜,求回来几个平安福,给完李肃后还剩下几个,恰好二叔一家来府上送酒,便给了堂弟和堂妹一人一个。

    当时小姑娘大眼睛中满是惊喜,乐得差点蹦起来,睫毛忽闪忽闪要飞了一般。

    细细回想,真是五味杂陈。

    赵风华笃定自己的伤脚可以走路,让赵酩熠出发时叫上自己,说了好几次赵酩熠才点头。堂弟走后,赵风华心中微沉,开始细细翻找堂妹的闺房。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思维停下来,不想再去一遍遍回忆那个让她爱了一辈子的李肃的脸。

    赵酩月的卧房与寻常女儿家几乎一样,两柜子的衣服,一柜子锦被,唯一一处不同可能就是装锦被的柜子上有个带锁的小箱子。

    箱子不大,但也不算很小,看尺寸大概能放两个枕头。箱子上歪歪扭扭地画满了花草,赵风华轻抚这颇有年头的出自孩童的笔迹,不自觉嘴角上翘。接着她从梳妆台前随便拿起一枚发簪,用尖头对准锁眼一撬,小铁锁应声而开。

    箱子缓缓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的东西却让赵风华皱眉。正中间是一枚红底黄字的平安福,正是她前几年送给赵酩月的那枚。右上角是一个白瓷的圆胖小瓶子,盖子还缺了一个角。

    有一年过年,二叔一家来府上吃饭,赵酩月趁着长辈都在前厅聊天,轻手轻脚敲开了她的卧房门。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风华姐你真漂亮”,当时的赵风华正沉浸在李肃的甜言蜜语中,眉眼弯弯给小堂妹介绍梳妆台上的“风华膏”。

    李肃的爹人称李员外,是远近闻名的富商,大到酒楼驿站,小到成衣布匹,这城中产业大半都跟李家有关。李家人丁单薄,嫡子只有两个,老大李峦,老二李肃。

    年前李家二公子在城中开了一家胭脂铺,给店里最名贵的那瓶起名“风华膏”。此举足足令赵风华开心了小半年,她还记得多年前那个傍晚,她是多么自豪而幸福地跟小堂妹细细讲起李肃有多么优秀,这城中有多少姑娘倾心于他,而他又是多么宠爱自己。

    如今想来,可笑至极。

    说到兴起,赵风华非要让小堂妹试试“风华膏”。赵酩月平日疯惯了,素面朝天从未用过胭脂水粉类的物件,羞赧地说自己不会用。赵风华拉着堂妹坐在镜前,一点点为她涂上,末了还夸了句“真好看”。

    也许当时赵风华夸的是粉膏,可听在赵酩月耳朵里,风华姐分明是在夸自己。她大着胆子向赵风华讨来了这小半瓶“风华膏”,小心翼翼捧回家却舍不得用,天天摆在梳妆台上看。一次打扫的丫鬟不小心把盖子摔碎个角,赵酩月大发了一通脾气,当天就把这粉膏锁了起来。

    没成想,今日再次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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