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红叶并不出众，只是寻常树叶，可是气息却不同寻常。南川压下对红色的不喜，捡起红叶对着夕阳细细观看，然后又闻了闻，发现上面竟有熟悉的怨气。

    本想继续观察，谁知却被凑到桌前的奉先夺了去踩在脚下碾碎，他边踩边怒道：“我特么砍死你呀！你不想着怎么撮合怨侣，却懒洋洋地拿着个破叶子发呆。”

    南川暗道：“这厮肯定是因为在我这里损了四万八的功德心里怨怼，罢了，看在他为我修姻缘冢的份上，让他骂几句算了。”

    见南川面色如常，奉先眉头愈加紧皱，明显更生气了：“别以为装死了的王八不说话我就放过你，快说，怎么撮合怨侣？”

    这时，尤乙付完钱回来了。听奉先说到撮合怨侣的事，跟道：“撮合姻缘我最在行，只要找到九世怨侣反目的症结所在，从根源上化解，便可撮合成功。”

    南川不明所以，既不赞同也没有反对，明显有自己的想法。奉先倒是边将小二送来的饭菜往桌上摆，边淡淡反驳道：“司命大人，你怎么知道九世怨侣是反目呢？万一他们并未反目，单纯是因为情缘深重却总错过才生怨呢？”

    南川也道：“奉先说的不错。虽说二人第一世是因为那个白衣男子才错过的，可若仅是第三者的插足反目断不会纠缠九世。”

    尤乙道：“你们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应该从哪入手？”

    奉先道：“追根溯源，当然要从九世怨侣的第一世查起。这第一世中，新郎虽然疯了，可是我总觉得他说的话并不是疯话。新郎说新娘被怪物骗走了，我倒真觉得那白衣男子是个怪物。”

    尤乙疑惑：“何出此言？”

    奉先道：“若不是怪物，怎么可能连新娘一面都未见过，就能让新娘大婚当天当着众宾客的面抛下新郎和他走？”

    南川正在吃鱼，听奉先讲到重点，淡定吞下还有些小刺的鱼肉，道：“还有一种可能，白衣男子和新娘的确见过。只不过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里。”

    此话一出，奉先和尤乙皆震惊不已。

    能够不惊动除新娘外的人从梦里与新娘相识，分明是痴情鬼设下的阴桃花。所谓阴桃花，即鬼与人之间的情缘。只要阳间的人不答应与这只鬼在一起就没事了。显然，这白衣男子可比鬼厉害多了。他不仅在梦中与新娘相识，更是白日里出现在阳间，带走了新娘，寻常鬼可是做不到的。

    除非他是怨灵！

    怨灵乃是凝了喜怨的鬼杰，万中无一，因死于成亲之时，专门祸害人间新娘，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事实上，只要凝了喜怨，无论是谁都会成为霍乱苍生的存在。只不过因为本灵的强弱，生成的东西也分等级。

    本灵为鬼，则为怨灵，能力虽然出众，寻常神仙收不得，可到了武神奉先这个级别，自然可以降伏。本灵若是没有飞升的道士，则为道怨，能力高于怨灵，武神之首也收服不了了。其实还有两种本灵，一种是仙，一种是魔。可由于神仙没有怨气，自然不会凝喜怨。而魔倒是有怨气，不过它本身的魔气浓重压过怨气，极少有魔能够凝怨化为魔蚩。

    这男小三如果真是个怨灵的话，那九世怨侣可就没那么容易撮合了。

    三人皆无言沉默下来。南川见二人没有退缩的举动，颇为欣慰。她匆匆吃完饭，朝店外走去。结果奉先，尤乙还以为她要甩下他们，皆气冲冲拦下南川，怒道：“歹毒半仙，你要往哪跑？”

    南川疑惑地看着他们，道：“跑？应该是我怕你们丢下我跑了吧。”她打落二人手臂，指着不远处的包子摊，无奈道：“晚上出任务的时候怕饿，买几个包子以备不时之需。”

    奉先和尤乙已经飞升成仙，早已辟谷。这次吃东西，不过是为了和凡人一样，不被人怀疑身份。可南川不一样，她是半仙，没有彻底飞升，自然是要吃东西的。本以为那两个仙儿会放自己走，谁知奉先却冷冷道：“多买几个，我也吃。”

    南川道：“大晚上的人都睡觉了，你就不用装凡人了，还吃什么包子？”

    奉先又要拔刀砍人了。南川赶紧向尤乙求救。谁知尤乙用大拇指甲轻巧地弹了弹中指甲缝，道：“给我买两个韭菜鸡蛋的，谢谢。”

    南川：“......”

    未几，南川带着十几个包子回了客栈。三人要了两间房歇下。南川正在收拾床，却见奉先走了进来。本想问他过来作甚，谁知奉先竟杵在门前不动了。南川纳闷问道：“有什么事？”

    见奉先依旧怔然望着墙角不说话，南川顺着目光望去，看见自己房间东南角供着天帝帝淮的牌位和神像，文帝武神分列左右，只不过与帝淮神像相比，其余两人的神像简直不堪入目。若不是文帝手中的神武折扇与武神奉先的冷月弯刀还能看出模样，恐怕谁都猜不出这二位神仙的是谁！好在中间的香炉中尽是价格高昂的香烛，一看就是特意供奉的。南川打趣道：“怎么，武神看到自家香火这么多，惊住了？”

    说实话奉先没听出南川话中的揶揄。他是武神，虽然比文倌香火盛，功德多，可与财神司命相比，简直聊胜于无。这次下凡，好死不死的司命也跟着一起。本就在功德上低人一头，那尤乙又在修姻缘冢的时候多出了四千功德。虽说这四千功德不算多，可当着葬情南川的面压自己一头，奉先要是能接受，他就不是那个骄傲的武神奉先了。

    刚刚，奉先看到此处供奉竟有自己的神像，虽无牌位又是沾了帝淮的光，可一想到没有司命的神像，自己扳回一城，他就心花怒放，开心的云里雾里，愣在原地不知所谓了。奉先笑道：“我武神奉先，果然受人爱戴！”

    南川一听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就“嗷......”了一声。

    恰逢尤乙也过来寻南川，听到奉先的话后，阴阳怪气道：“奉先兄，你是从哪里看出自己深受爱戴的？是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的神像，还是这点子狗都嫌少的香火？”

    瞧瞧，什么是大款？司命尤乙就是！

    一听就知道他是享用过大香火修到过高功德的仙倌，这些看起来不错的香烛在人家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相反，奉先的表现和尤乙相比，到底有些大惊小怪了。就像个自以为了不起的暴发户土财主一样。

    南川看见奉先的脸色越来越黑，立刻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找我有何事？”

    奉先黑着脸，明显还没缓过来。尤乙知他没说，缓缓道：“那白衣男子若为怨灵，那我们问骨就有麻烦。整个怀江，恐怕只有一处地方那怨灵进不得，所以，今晚我们拿到新娘的骨头后，要去帝淮的神殿中问骨。”

    所谓问骨，其实和问灵差不多，就是将所要探知的人的尸骨放在问骨法阵中，通过法阵感知的力量，探知这副尸骨的前尘往事。那九世怨侣恐怕除了骨头，没有一处不带怨。那灵魂更是怨气冲天，所以问灵一法根本行不通。

    南川问：“谁去拿新娘的骨......”

    话还没问完，奉先和尤乙的视线皆落在她身上。

    ...南川试图作最后的挣扎，道：“那坟墓阴气重，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去挖坟盗骨呢？”

    奉先道：“你一个忘川女灵，见过的死鬼比我修得功德都多。你害怕个甚？”

    尤乙笑眯眯道：“如今只有我们三人，人手短缺。这个时候，自然是女人当男人用了。”

    南川：“......那你们做什么事能当畜生用？”

    夜半，天帝庙。

    奉先和尤乙已经在帝淮庙内设下问骨法阵，只待南川将新娘的尸骨带回。

    尤乙进了天帝庙后，便对着帝淮的香火一顿吹嘘，什么香烛昂贵呀，数量惊人呀，功德没水分呀，诸如此类。奉先倒是没和他一般见识，在口舌上占上风，而是直接抄刀，朝尤乙砍了过去。没有南川在侧，自然无人拦着，一时间天帝庙剑拔弩张，除了天帝的香烛牌位和神像没遭殃外，其余皆遭毒手。

    这边南川也有所进展。她点了香烛，唤了个土地公引路。谁知那土地公收香火时收的挺麻利的，一听是要找九世新娘的坟，大惊不已。指了个方位死活就不带路。土地公道：“仙倌莫要玩笑，九世怨侣的坟莫说小仙不敢靠近，就是武神也要掂量许久。此去五里有一处人迹罕至的孤坟，正是新娘沈秋水。”

    南川道：“我有一个疑问，不知新郎……”

    土地公哪管这么多，不等南川问完就遁了。

    南川暗道：“这土地公倒是腿上功夫了得。”不过这土地公一走，就没人知道新郎埋在哪了。她朝着土地公消失的方向摇了摇手，道：“多谢。”

    走了五里，并未见到什么孤坟。南川还以为土地公在骗她香火，谁知转了一圈，竟发现朝西南方位真的有处被挖开的坟墓，棺材盖早就打开了。棺椁里的尸骨已经破损严重，不过通过尸骨手腕处的玉镯可以看出，正是新娘沈秋水。

    南川疑惑极了，若说有人盗墓，可盗墓人求财，偏偏沈秋水的玉镯没丢。看样子，分明是有人挖好了坟，还贴心的撬开棺材盖，坐等着她来取新娘尸骨。南川暗道：“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棺材成精了？”

    或者，这里还有其他人。

    又或者，根本不是人！

    下一刻，南川骤然跳进棺中，背起尸骨朝天帝庙飞身而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看到天帝庙外的幽暗烛光后，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奉先尤乙的打斗已接近尾声。偏巧南川背着尸骨，破门而入。奉先的冷月弯刀擦着她的左肩飞过，而尤乙的那一记长鞭却是结结实实地抽开了南川左臂衣衫。

    南川闷哼一声，忍痛没把尸骨扔了。

    奉先连忙唤回冷月弯刀，淡淡道：“怎么那么不长眼？不知道躲得吗？”

    南川将尸骨放在阵眼处，捂住胳膊，闷声道：“没关系，又死不了。”

    尤乙：“七星鞭的伤不能用灵力治愈，只能等它自己慢慢好。这些天，不要碰水。记得，不......”

    尤乙没有说完，是因为他目光终于落在了南川的左臂上，奉先亦如是。二人皆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尤乙眼中除了惊分明多了些其它的情绪。

    比如，消失了百年之久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