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动

    那日过后,魏浅禾再未在西柳村见过顾沧恒,但她知道,他没走,只是碍于自己那日说的话,不愿现身见自己罢了。

    难道越得不到的东西越会令他痴缠吗,她从未想过他竟会如此执着于自己,她已将脸面撕扯到如今地步,他仍不愿放弃,宁愿就这样躲着,也要跟紧了她。

    管不了那么多了,魏浅禾索性就这么晾着,总归他走与不走,自己也控制不了。

    将西柳村的人召集起来,魏浅禾简单说明了计划。

    她意图组建一支精于医术的后勤小队,有愿意跟过去的,明日可跟着她一起出发。

    “不需要大家全都会诊治,哪怕能跟着打杂,搬运伤兵,也可以跟过去,我们会留在他们驻扎的大本营后方帮忙,危险是最少的。”魏浅禾跟大家解释。

    人群中有不愿的,嘀嘀咕咕道:“危险最少,却也不是没有啊,我们本就是罪奴,为什么要上赶着送死。”

    魏浅禾笑道:“正因为是罪奴,才要将功补过,争取宽大处理呀,若不然,我们还有别的方法脱罪吗?”

    听到脱罪两字,底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戚乐瑶大着胆子问道:“你是说,只要我们去了,回来就能脱了这罪奴籍?”

    周围人跟着附和:“是这样吗,真的可以吗?”

    魏浅禾道:“我亦是罪奴,自然给不了大家承诺,但我相信,只有付出了血汗,才有机会挣脱牢笼,倘若将军得胜归来,我会向他提议,上书朝廷,还此次战役中有功劳的人自由。”

    戚乐瑶冷哼一声,不屑道:“闹了半天,原是空口白牙的大话,这可是赌上性命的买卖,没点实质性的回报,谁敢豁的出去。”

    周围人是啊是啊的附和,魏浅禾也不着恼,只面容和煦地反问:“瑶姐姐,我们早已随父兄成为戴罪之身,除了赌一把,姐姐还有旁的方法吗?若非不得已,姐姐何须站在这里听我说话?”

    戚乐瑶被点醒,听着旁人说她不识好歹,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我还不是为了大家多问清楚,这时候反倒怪起我来了,你们才真真都是孬种一个。”

    底下议论纷纷,很快切磋起口技来,魏浅禾及时阻止大家,道:“其实待在营地处置伤病,已是最安全的,真正打仗的地方离得很远,哪会设在别人能把老巢端了的地方,只是风险不得不考虑,大家自己思量决定,但有一点得说清楚,倘若我们这趟大捷回归,将军又求到了恩旨,没去的人也切莫眼红旁人抓住了这翻身的机会。”

    留下窃窃私语,举棋不定的众人,魏浅禾转身便走。

    隐在暗处的冯炳冷笑一声:“哼,这小女郎有点本事,巧舌如簧,威逼利诱,没有她想不出来的招儿。”

    一旁侍从问道:“都督,可要再派人盯着她了?”

    冯炳想了想,道:“不必了,她不会跑的,随她去吧。”

    魏浅禾并不知冯炳还留了个心眼儿,她回到房里不久,包括二婶温香云、叔伯们在内的一帮魏氏族人就找了过来。

    二叔首先开口道:“浅禾,那战场可不是随便能去的,躲在这里都不一定安全的,哪有主动找上去送死的道理?你现在说话管用,可得保全我魏氏血脉啊,男丁们是通通不能去的,否则断子绝孙,愧对魏氏列祖列宗啊!”

    魏浅禾疑惑道:“那男丁不去,二叔的意思是让妇孺们去?比如二婶,比如宝珠?”

    二叔觑一眼温香云脸色,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魏浅禾道:“二叔不就这个意思么,实在不行的话,让妻子儿女先顶上,自己反正是要躲在她们后头当缩头乌龟的。”

    二叔恼羞成怒,没什么底气地呵斥她道:“你你你,你这丫头如今怎么变得这副模样,还是我认识的浅禾丫头吗?”

    魏浅禾冷笑道:“二叔如今想起来问了?我也想问问二叔,流放路上,二叔是怎么变成那副模样的,还是小时候疼爱呵护我的二叔吗?旁人欺我辱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我没想到最后伤我最深的会是自家人。”

    听她重提流放路上所受的苛待,一帮魏氏子弟全都羞耻地低下了头。

    魏浅禾并不放过他们,继续骂道:“衙役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那时候,怎么不顾念我是魏家人?”

    二叔还想要狡辩:“你爹爹犯下的错,凭什么我们跟着受牵连,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你问问在场哪一个不怨恨你爹爹带来的厄运。”

    魏浅禾道:“好啊,那当初我爹爹一路高升的时候,叔伯们别过来巴结啊,我求将军把叔伯们从矿山上放下来的时候,叔伯们有点骨气拒绝掉啊,为什么享福的时候可以问心无愧地享,落难时就要理所当然地独善其身,哪里来这样的道理?”

    一番话将在场人堵的死死的。

    “叔伯们不想去也没关系,若非这次采药急需人手,我也没准备把叔伯们换下来,继续回矿洞挖矿就好了,想当初落难,只有婶婶们向我施以援手,我带她们去,将来得了自由,叔伯们也别怨侄女不给你们机会。”

    魏浅禾语气冰冷,显然真心不想带他们。

    温香云忍不住替他们说话:“浅禾,你叔他们,他们也没坏心思,就是…就是…”

    “我明白,就是贪生怕死了些,拜高踩低了些,日日只有在后宅才能找到些自尊心,遇到危险,还只想要将妻女推到前头去挡灾挡祸,不愧男儿本色,有担当的很。”

    她嘴上像安了机关炮,一句接一句的,仿佛连想都不必想一下的。

    温香云卡了壳,无言以对,魏浅禾却不想放过她,好言相劝道:“婶婶,我知道你本心善良,总想着顾好这个小家,但付出,总也要看值不值得,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不是非要捆绑到死,委曲求全地过这一辈子的。你看到西柳村的这一个月,你和宝珠是不是过得也挺好的,自给自足,其乐融融,最起码不需要替旁人收拾烂摊子了吧。”

    二叔眼见势头不对,怒道:“臭丫头,你说什么呢,你个天杀的吃饱了撑的,鼓动你婶子与我离心?我说怎么这次下山哪哪儿都不对了呢,原来是你在里头挑拨离间,破坏我们夫妻感情。”

    魏浅禾道:“二叔,人在做天在看,二叔不做人事,明眼人都瞧着呢,何需我挑拨,你自己问问二婶,跟你在一起过日子憋不憋屈,你为人小不小家子气,她自己和宝珠两个人过快不快乐!”

    二叔理所当然去看温香云,却见她低头沉默,仿佛默认了魏浅禾的诋毁。

    “嘿,你这臭娘们…”抬手便要去打,谁知宝珠站上前来一把拦住,将他推远。

    “魏姐姐说的没错,阿娘说不出口我来说,爹爹就是孬种一个,关键时候从来保护不了我和娘亲,只想着一个人独善其身,好吃懒做不说,在家还要打人,爹爹以为在外挣钱的是你,回家就能充大爷,想怎么辱没家里人都行吗?阿娘倘若能抛头露面,药店经营地比你好一百倍。”

    二叔没想到平日唯唯诺诺的宝珠都敢站出来顶撞自己,气的骂道:“臭婆娘,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忤逆犯上,不知好歹。”

    温香云可以容忍自己被骂,但容不得女儿被欺负,她将宝珠护到身后,道:“她们说的都没错,我确实忍你很久了,从前忍气吞声是为护着宝珠顺利出嫁,如今没有这些烦恼了,我也自然不必忍下去了,你一辈子怯懦庸碌,只会指责、欺负比自己弱的人,实属大烂人一个,烂人就应该一辈子烂在泥地里,这里你自己待着吧,我和宝珠随浅浅去,若要死,我们就一起为国捐躯,若能活,将来也不复相见。”

    温香云一口气说了这几十年来早就想说的话,心中痛快的很。

    二叔却是气的歪鼻子歪嘴,一副气怒攻心,快要厥过去的样儿。

    魏浅禾一旁静静看着,无悲无喜,只觉得苍凉。

    小的时候,二叔待她也是极好的,只是流放这一程,让她明白了大人的好,许多都是有代价的,比如她是借了爹爹的福荫,得到家族里长辈的宽厚,比如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二婶与二叔二十多年的夫妻,年轻时候何尝没有你侬我侬的时候,如今不也是互相厌弃,只看得到对方身上的缺点,她与顾沧海又能好到哪里去?

    情爱一途,终归都是离心离德,她切莫一头栽了进去,重蹈覆辙。

    魏浅禾看着眼前掩面而泣的温香云,心中波澜叠起,她感念途中婶婶的关照,助她勇敢迈出离开的这一步,是对是错,她不知,但恶人不能永居在上高高藐视,他须得失去、后悔,付出代价,否则,受苦的人们心中忿忿不平,太过委屈。

    当然,做到这一步,她亦有旁的考量。

    当下前去边地,她必须团结周围一切可团结的人形成力量,利益交换也好,恩威并施也好,她需要可靠的团队去帮助宋青乔赢得这场战役,一切,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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