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即将到站，请各位旅客在警戒线外等候。”冰冷的机械女音响起。

    早高峰的地铁一向是不缺人的，而费博菁正好最不喜好这样的场合。

    可惜他不喜欢也没用，房贷还没还完，班也还是要上的。

    单从外表判别，他在大部分人眼中，一定是怪异的。

    即便是夏天，费博菁也照样穿着一件黑色高领内衬和白色开衫，脸上戴着口罩，灰色毛线帽掩去刚及耳边的卷曲黑发。

    他不习惯露出太多肌肤，连短袖也不乐意穿，因此全身上下只有耳后可以略微见得他苍白到近乎失去血色的皮肤。

    地铁门悠悠打开，费博菁不喜欢挤在最前面，只在后面等大多数人都进去了再进。

    有时候人实在太多，费博菁便不会登上该班车。也不用担心迟到，因为他总是提早半小时出门。

    今天这班车人已经不算很多了，但他还是得被迫挤在众人之间。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每天戴口罩不只是为了预防传染病，更是因为他对气味太过于敏感。车

    厢里混杂着各式各样的气味，有些是包子油条一类，更有些汗臭和浓烈的香水味，这些他都不喜欢。

    像费博菁这样的人，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把早餐带到公共场合来吃的。

    每天早上五点，他便会从床上起来，花差不多半小时的时间去洗澡。早上的胃口不大好，他一般只吃一片双面烤制的吐司，抹上些固定品牌的莓果果酱，吐司也一直都是同一品牌的牛奶味，别的味道他吃不惯。

    自律的人通常对别人也苛刻，尤其是费博菁这样有点强迫症的人。他看不惯这些人，甚至是憎厌，即使他们明显只是生活习惯上与他有些不同。

    有时候，他甚至想毁了这一切。

    这些年他思索过许多办法，连在什么地方购买工具都打听得清楚。

    但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不能这么做。

    这世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达成之前，他不能引起过多关注。

    因此，他只想做最不起眼的，最普通的人。就是那种，从人群之中穿过之时，没有人会多看一眼，分给一片多余目光的最平凡的人。

    为此，连身上衣衫都要选常见品牌中的大众款式。至于不喜欢旁人见到他身上皮肤，一半是自己的喜好，更是随时为着一些特别的事做准备。

    当他在心中否定了第一百五十七个杀戮方案时，地铁上的广播响起，“下一站：AB大学，左侧车门将会打开，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快到站了。

    总算可以离开封闭空间，费博菁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脸上的神色永远波澜不惊，这世上只能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他有多厌恶上班路上的这些人。

    尤其是……主动与他搭话的。

    兴许是看他朝车门走得近了些，一个脚边放置着大包麻袋的大叔开口问道：“小伙子，你在这下车吗？”

    费博菁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男人外套上斑驳的油漆印子。

    真脏。

    “嗯。”他淡淡应道。

    大叔的脸上是热情的高原红，笑着说道：“你也是AB大学的吧，这个大学可好呢，我女儿就在里面读书。”

    费博菁从前的确是AB大学的学生，但研究生毕业后，因着不愿与人打交道，便不再继续读博士，留在实验室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实验员。

    “以前是。”他如实应答道。

    “你毕业啦，小伙子，怎么不去考个公务员呢，我听人说那个可好呢。我也想让我闺女去考，她表哥好像就是呢，可她不愿意，非要留在学校搞研究。”

    费博菁一时无言。

    他父母早亡，上学时，身边的同学也有许多打算去考公的。至于他为什么不考，原因多得简直数不过来了。

    “不喜欢办公室的味道。”比起嘈杂的办公室，实验室或是医院的消毒水味要让他安心得多。

    他对味道太过敏感，上学时甚至因为舍友身上的体味搬离宿舍，这种理由对他而言再正常不过。

    但别人就未必理解了，何况是一个乡下来的老爷子。

    “小伙子，你说啥？”

    费博菁撇了他一眼，看出他的目光，透露着疑惑和打量。

    大概是觉得自己不正常吧。

    不过费博菁才不会因此而怀疑自己是否不正常，在他眼中，不正常的只有身边的人。

    “算了，小伙子，我闺女在实验室里上班，你能给我带带路吗？”

    没想到直至下了车，大叔还是不愿放过他，一直费劲拉扯着他沉重的包裹，跟在一边。

    费博菁极力忍下心中的不耐烦，问道：“你女儿在哪个实验室？”

    大叔想了想，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费博菁望着，心中想着好久都没见到这么老旧的款式。

    “在这儿。”大叔突然把手机屏幕伸到费博菁面前。

    他十足吓了一跳，不禁向后退了半步。过一会儿才强装镇定，扯扯自己的口罩，重新站稳。

    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做什么。

    费博菁嫌脏，不愿接过大叔递来的手机，略微扫了一眼，才发现居然就是自己工作的实验室。

    “走吧。”费博菁轻轻说着，一手紧紧攥住肩上的背包带。

    他淡色薄唇抿着，手指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些都是紧张的表现。费博菁不喜欢跟任何人打交道，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他宁可一整天都观察培养皿里的酵母菌做记录，也不想出去参加什么莫名其妙的学术会议。

    “小伙子，你们实验室的人，都是做什么研究的？”费博菁走得太快，大叔有些跟不上，连忙跑了几步上前。

    费博菁想都没想，说了一句：“异种生物。”

    十几年前，世界发生了一场浩劫，人口锐减到原先的五分之四，生态环境中还突然出现了许多形态怪异的生物。余下的人们担心生物的变异会影响到人类，便设立许多实验室对这些变异生物进行研究。

    费博菁所在的研究院，是国家最有名的异种生物研究院。他对此十分清楚，毕竟就是为着这个来的。

    “这个我知道，就是那些长了腿的怪鱼。我闺女也真是，连这个也不愿意告诉我，就说是研究鱼的。”

    大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有关他女儿的话，由于费博菁很少应答，话题也常常进行不下去。

    直到他突然远远地打起招呼：“林青，林青，爸在这儿！”

    好人好事点到即止，费博菁也不想再留在此处，连忙说道：“我先走了。”

    大叔热情，显然是不情愿的，招呼着说：“唉唉，小伙子，先别走，我这儿带了一袋橘子，你拿回去吃。”

    “不用。”费博菁皱起眉头，他倒不是客气，只是嫌脏。

    “爸爸，唉，你是……费博菁？”董林青走近二人，疑问地望向费博菁。

    也难怪她会如此疑惑，毕竟费博菁在他们实验室里总是显得那样高冷而孤僻。

    从来不与人往来的人，骤然同她父亲出现在一处，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费博菁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得在茫然中被迫接下董林青父亲硬塞过来的橘子。

    橘子既已接下了，便算得上是仁至义尽，费博菁转过身，打算趁着他们父女二人寒暄之际，迅速离开。

    “嗳，学长。”怎料董林青忽然蹿至他身前，拦下了他，说道：“费博菁学长，多谢你带我爸过来这里。”

    “不用。”费博菁不耐烦地别过脸，望了眼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到七点半。

    本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出现在实验室，打开电脑，欣赏自己精心收藏的变种人鱼资料。

    “没必要谢的，一点小事而已。”最重要的是，别浪费他的时间。

    董林青和他虽然是一个实验室的，但他从来便不会将注意力放在普通人类身上，因此在此之前也并不知道她叫什么。

    董林青大概是察觉到了费博菁的疏离与抗拒，便道：“那你先走吧，我就不耽误你工作了。”

    “嗯。”费博菁表面上应着，心里则是暗自说道，都已经耽误了。

    走去实验室的路上，费博菁顺手将手上的橘子丢入垃圾桶中。

    接下来，他要把遭受打扰的生活拉回正轨。

    这样想着，他同往常那般，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白开水，走回那个熟悉的位置，打开他熟悉的电脑。

    但刚刚打开电脑，他便察觉到其中不对。

    桌面上每个文件的位置都是他设定好的，费博菁也十分清楚地记得每个文件夹的位置。

    有两个文件夹的位置发生了变动。

    有人打开了他的电脑。

    如果调动的是其他文件，便也罢了。

    偏偏位置发生变动的文件夹，看着命名平常，【实验资料19】，但……

    那是人鱼的资料。

    即便是海洋异种生物泛滥的如今，人鱼的存在，也仍是未解之谜。

    五年前有人在海域中打捞到类似生物，几经波折才送到实验室中。

    这份资料便与当初打捞到的异种生物相关，这些照理说是不应该出现在普通研究员的电脑中的，费博菁也颇费了些功夫。

    可现在，有人擅自动了他的资料。

    费博菁摘下黑框眼镜，揉了揉眉心。

    真是唐突，怎么就不愿意让他继续做这个不起眼的普通研究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