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实验材料，麻烦你仔细阅读，准备好明天的实验。”费博菁说着，声音中几乎一丝温度也没有。
董林青接过他递过来的材料，心里想着自己真是倒霉，怎么会跟这个令人厌恶的男人共事，还在一个实验项目组中工作。
“听到了吗？”费博菁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多提醒了一句。
即便是这样的一句话，他也说得极其平静，不像是责问，可以说是什么感情色彩也没有。
怎么可以做到这样的冷血，简直不像是正常人，难怪他们都说AB大出去的学生，结婚率很低。
——毕竟都是这样的怪人，谁愿意跟这样的人结婚。
“嗯，知道了。”董林青只略略瞧了他一眼，便抱着手上的材料离开了。
费博菁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压抑着心中汹涌的愤怒和猜忌，继续俯身观察显微镜下的组织结构。
一个董林青，一个海棋，不管哪个都是难缠得要死的疯女人。
但费博菁并将心思花在她们身上，很快他便将目光落定在显微镜中清晰可见的上皮组织上。
这是从海棋为他展示的人鱼标本身上取下来的，人鱼的皮肤与普通人类的不同，与常见鱼类的皮肤组织结构也有所不同。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结构，费博菁详细记录下显微镜中的观察发现。
可看着看着，注意力便飘散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想起绮芙，不知道她的上皮组织，是否和这条人鱼的有所相似。
其实他是有想研究过的，只需要将绮芙放在干燥处，一会儿便可以取下她的皮肤组织来进行观察。
可费博菁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那个时候。
但他将绮芙抱离水面，绮芙脸上流露出明显的难过，但却丝毫没有挣扎和反抗，也没有哀求费博菁。
她清澈的、蓝紫色的眼眸，温柔得像一汪胡泊里的水。
她就那样静静凝视着费博菁，一如既往，悲戚从她淡色的瞳孔中不断溢出。
绮芙似乎很悲伤，但不是为了自己，似乎是为了……
费博菁。
她是为了费博菁而难过。
为什么会这样？
费博菁愣在原地，绮芙伸出手，轻轻刮过他的脸颊，她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轻声吐出两个音节：“波，波。”
费博菁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将她放回水中。
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消失不见的水面，水面是平静而无波澜的，他的心却是波涛汹涌的。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在小人鱼打过身上任何的主意。
又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费博菁垂眸，继续做着实验记录。
实验室每日都消毒的环境，淡淡的酒精和消毒水气味，所有人都依照规定做事，隔绝在口罩之下的保护，这些本都是使费博菁感到安定的因素。
今天不知道怎么，明明已经躲在口罩帽子的保护下，实验室里的人也不多，一切都是最完美的样子。
可费博菁就是没来由地心慌，望着人鱼标本那张崎岖可怖的脸，他忍不住想起绮芙。
他的绮芙就不是这样的，同样是人鱼，绮芙总是可爱而温柔的，她的皮肤上没有斑驳的青紫色，双眼中的色彩也总是澄澈而有神的。
不过在他眼里，绮芙当然是哪里都好的，不然他也不会在一年前初遇绮芙时，就下定决心要将她带离实验室，私自关在自己家里。
至于绮芙对他呢，小人鱼又不会说话，表情也永远都是那一副，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费博菁自己就是做异种生物研究的，在大学时专业课基本都是满绩，可他却实在研究不透绮芙，连她的一颦一笑，都不知道是因何而生。
难以捉摸的事物会使费博菁生出重重戒备，可绮芙轻而易举地成了那个例外。
这个例外，也似乎在费博菁认知之外的范畴中，做出许多事。
比如那个吻。
直至如今，他也没有搞懂绮芙吐露出的音节里，究竟包含着怎样的意思。
“费博菁，费博菁。”董林青的声音打破了他不合时宜的幻想。
“怎么了？”由于被人忽然惊扰，费博菁几乎是没好气道。
“我要走了，资料我明天之前会看完的，如果你不让我走，我就把你刚才在这边傻笑的事告诉海副院长。”董林青说道。
傻笑？费博菁下意识拉了拉自己脸上的口罩，不自然地别开眼。
董林青似乎是看出他脸上的慌张，不屑地解释道：“区区一个口罩怎么掩饰你的笑，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费博菁不知道她又想做什么，也不能理解这个女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被这点小事威胁到。
董林青没有管他脸上或青或白的神色和紧紧拧起的长眉，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想我把视频泄露出去就别拦着我。”
说完这句，她便也不等费博菁有所反应，便转身离去，嘴里还嘟喃着“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资料打印出来，vx发给我不行吗？”
董林青一路走到海棋办公室门口，正巧遇上了从办公室中走出的张和清，便笑着打招呼道：“张姐，海副院长找你去说话啊。”
张和清看起来脸色并不算好，为难着应声说道：“海副院长心情好像不大好，你等下进去的时候注意点。”
“怎么啦，张姐，躲躲闪闪的，海副院长怎么了？”董林青又问道。
“没什么，你跟她关系好，她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张和清躲闪地避开眼眸，很快便折身离开。
董林青动动嘴唇，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把手，小声道：“我亲爱的嫂子～”
海棋原是愣神着的，不知道在想写什么，听见董林青的声音像是忽然吓了一跳，声音也十分严肃，“你不在做实验，又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董林青跺着脚，嘟嘟囔囔着说：“嫂子，你是不是忘记昨天答应我什么了？”
海棋不耐烦道：“什么东西，我又答应你什么了？”
“就是跟我哥一起吃饭的事啊，嫂子，我哥听说你会回去，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了，嫂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答应过的事我就会做到。”海棋应着，手上摁着鼠标，随意乱点着。
“好啦，嫂子，你快跟我一起走，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做。”董林青走上前，手指不断揉捏着海棋的肩膀。
她的目光落在海棋的电脑上，屏幕中是一个空白文档，什么也没有，可海棋却连续不断地点来点去。
董林青笑了笑，说道：“嫂子，穿成这样去赴约可不行，我们出去买衣服吧。”
“不用了，跟你哥见面还要穿什么好衣服，就这样吧。”
“也是，嫂子。我们快走吧，我哥一直在家里等着呢。”董林青拉了拉海棋的手，声音里带了些娇气。
“我知道，我会去的。我要去接海洛，他家太远了，你别跟我们去折腾了，你先坐地铁过去吧。”
董林青一听见海洛的名字，便不自觉皱了皱眉头，便也不再坚持：“嫂子……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嗯，你也是。”
董林青走后，海棋也没耽搁，很快便一路驱车来到郊区的别墅，远远地，看见自己那个戴着墨镜的、不成器候的花花公子弟弟。
海棋打量着他一身不着调的穿搭，没好气道：“海洛，穿成这样，你是去见董森郁，还是见你暧昧对象？”
“姐姐，听说我姐夫请我们吃饭，我还特地穿了西装呢，平常都不穿几次的。”海洛挨了骂，却半分不悦的样子都没有，旋着西装上的花纽扣，打着哈哈。
“我知道，你平常穿得更骚。”海棋撇撇嘴，淡淡道。
“哈哈，姐姐，你知道的还听清楚。”
“废话，我还不知道你吗？不过，我也真得跟你说一句，你谈谈恋爱倒没什么，别出去乱搞，到时候惹得一身病回来。”
海洛连声哀嚎，连忙打断道：“姐，你又开始了，真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这么啰嗦，一见了我就唠叨。”
“哼，能听我的唠叨，也算是你有福气，清清那孩子一年才能跟我说上几句话？”海棋说着，手上忽然攥紧了方向盘。
海洛将海棋的一切小动作都看得清楚，渐渐拧起眉头。
清清是他的小外甥，海棋和董森郁的儿子。
再说话时，他声音中的语调立刻便平稳下来，甚至于说是有些哀伤，“对了，姐姐，你连一声‘老公’，都不愿意叫他，为什么还要和他复婚。”
这句话一出口，海洛便后悔了，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不该直接这样残忍地揭开姐姐的伤疤。
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这句这么久以来一直想说的话。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但并没太久，因为海棋很快便又回答道：“其实你不觉得，长成董森郁那样的人，养在家里也是好的吗？”
“你……就是为了他长得好看？”海洛很想笑一笑，却怎么也勾不起嘴角。
“对啊。”海棋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哦，这样啊。”海洛说着，紧颦的眉头却并没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