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十六)

    35.

    数千年前代代相传至今的执念,不可谓不牢固,地中之盐一行的触动,却已经足以摧毁宛烟的信仰。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跌跌撞撞跑出了遗迹,跑到了已恢复宁静的荻花洲,在却砂树林间喘息着抬眸,一眼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宛烟不自觉上前一步,嗓音颤抖:“南宵小姐……”

    如同在尽力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听到呼声,披了件浅紫长袍的少女回眸望来。

    猎猎随风飘舞的长发尾端亮着鸢紫的迷幻光芒,恍恍似有烟雾漫起,朦胧的浅淡紫雾迷了眼。

    宛烟记得这位南宵小姐是出了名的不敬仙神,甚至于比玉衡星还更为漠视神明。

    她颤声问:“南宵小姐,盐神赫乌莉亚……”

    南宵微微眯起眼,转过身来,缓步走近:“赫乌莉亚?哦,我记得你向先生问过赫乌莉亚的事。”

    她在一步之外的地方站定,倾下身,俯视着不由自主跪坐下去的宛烟。

    暗金的眸缭了紫意,嗓音冷冽:“那么,先生说了什么?”

    宛烟目光躲闪,失魂落魄地喃喃道:“赫乌莉亚、赫乌莉亚真的是死于、死于……不,不!明明是摩拉克斯……肯定是摩拉克斯粉饰了历史……”

    人呐,永远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即便事实已经无比残酷地摆在面前,也依旧有人不愿正视一直以来的信仰皆是一厢情愿的谬误。

    旧时代的孑遗,往往都是不合时宜的。

    人如此,神也如此。

    宛烟的絮叨让南宵不由摇了摇头,拽着宛烟的肩示意她抬头,与之对视的眸里是凛冽的冷意。

    宛烟突兀从自己偏执的世界里回神,咬着牙,语气似是在质问:“南宵小姐,您之前还与我聊过盐神赫乌莉亚的历史……那些语焉不详的史料,不是您亲口告诉我的么?!”

    南宵盯着她,嗤笑一声,扬起了眉:“不是你托我帮忙寻些史书孤本,以印证那些可笑论断的?”

    宛烟一瞬哑然。

    南宵却未放过她:“让你对摩拉克斯出言不逊的,到底是你对赫乌莉亚的信仰,还是你自以为是的自我感动?”

    你口中温柔仁慈的盐神赫乌莉亚,千年后的信徒却是如此尖酸刻薄之人啊。

    南宵松开了手,任由宛烟无力地跌坐下去,轻飘飘地落下最后一句:“你生于璃月、长于璃月,即便摩拉克斯当真杀了赫乌莉亚,璃月于你也只有生养之恩,而无杀生之仇。”

    少女垂眸轻蔑地瞥一眼宛烟,启唇诛心:“更别说,赫乌莉亚是遭子民背叛而死,摩拉克斯予以庇护已仁至义尽,而你……”

    她笑了一声:“则是忘恩负义。”

    史书记载的错漏能为宛烟的一意孤行开脱么?

    写的是人,看的也是人,只要是正常人,都知道史书不可尽信。

    宛烟但凡肯放下偏见去了解摩拉克斯的性情,都不会做出如此偏颇的论断。

    她信的究竟是赫乌莉亚,还是她自己的傲慢?

    她想证明的究竟是赫乌莉亚强大的权能,还是她为了自欺欺人而编造出的所谓真相?

    南宵看也未再看失魂落魄地宛烟一眼,撩了衣袍,抬眸望向远处绝云间的群山。

    她想起此前与宛烟那些孤本上记载的时候,那位自称“心灵之魔神”的藏头露尾之辈又找上门来,语含嘲讽地说起了赫乌莉亚的事情。

    祂说赫乌莉亚太过软弱了,竟然被弱小如蝼蚁的人类杀死。

    南宵抿了口茶,淡声道:“你不弱小,不一样被封印了?”

    【摩拉克斯又何曾杀得了我?!祂既然放弃岩神之位,甘愿做一凡人,那便等我破开封印,侵蚀祂的意识,将祂做成我的傀儡!】

    心灵之魔神的声音听起来暴跳如雷,又顷刻归为鬼魅沙哑的低语。

    【所以,我需要你解开摩拉克斯的封印。】

    祂低沉的嗓在耳边回响,重重叠叠,如无尽蜿蜒的回廊。

    南宵垂下眸,反问:“你自己都解不开,我就行了?”

    魔神并未理会她话里的讥讽。

    【只要摩拉克斯向封印里注入力量,我就能利用祂的神力解开封印,彻底脱困!】

    困住祂的封印在明蕴镇,后来璃月先民曾在其上建造了遗迹,在地下一路蔓延到了瑶光滩一带,此后一直封尘至今。

    封印松动让祂的一缕意识出逃,也正是在那个时期。

    “寻常遗迹可逼不得摩拉克斯动用神力。”

    南宵撩眼道。

    【桀桀桀桀桀——若是仙家机关呢?】

    36.

    钟离偶尔也会回绝云间与老友小坐片刻,共同品茗谈天。

    留云的谈兴格外重,聊着聊着,却翻起旧账来,话题拐到他上回来奥藏山雕刻的扇上了:“说起来,那扇上的题字好像当初还是你亲手写的,后来应是到阿萍手上了,怎么还弄坏了?”

    钟离一顿,讶异地望一眼留云:“被她拿走了?”

    留云一昂头:“本仙绝无可能错记。”

    南宵收藏着的那把乌木扇,原是歌尘浪世真君送给她的。

    不想全然不敬畏仙人的人,倒意外得很有仙缘。

    钟离笑道:“被她转手送人了。”

    “怪不得呢。”

    留云嘟囔一句,见钟离面上的笑意,不由问:“那么,那个小丫头怎么样?你既然肯亲自补扇,应该是很喜欢那孩子吧。”

    “喜欢?”

    钟离愣了下,脑海中掠过少女言笑晏晏的模样,暗金眸里似是永远藏着那一抹狡黠之意,任是如何也看不通透。

    不远不近的距离感与分寸感被她拿捏地恰到好处,近一分显得了无生趣,远一分觉出拒人千里。

    在他作为凡人安然度日的那段时光里,与南宵的相处总是由她占着主导地位。

    她让他感受到了车马喧嚣的烟火人间,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他变回漫观尘世纷扰的摩拉克斯。

    若说南宵已经在磐石上留下了印痕,但那是何种形状呢?

    钟离轻笑了声:“‘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么……”

    他比任何人都懂不要轻易许下诺言,因为【契约】无可违背。

    37.

    凝光筹划群玉阁的重建工作是一件当之无愧的大事,几乎全璃月港的商人都想借此机会交好天权星,以图牟利。

    但凝光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是非常可观的,除去平时的投资所用,流动的资产已经足够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工,且修建好雏形。

    南宵既无兴趣参加凝光举办的比赛,也懒得掺和进去,早早将惹得商人们蜂拥而至的拍卖会事宜转给了行秋,扭头去了往生堂喝茶。

    “云堇的新戏好像要筹备好了。”

    胡桃晃着腿望向南宵,闲闲地问:“南宵,你跟她打听过了么?什么时候登台亮相啊?”

    “还没定呢。”

    南宵兀自翻着一本葬仪相关的书籍,看得目不转睛,头也未抬:“她约莫是跑去参赛了吧,前些时候还说要找凝光大人寻些建议,兴许最后是在群玉阁上出演。”

    胡桃闻言趴到桌上,无趣地叹了口气:“唉,没办法,看来只有等云堇在云翰社唱《神女劈观》时才能饱饱眼福咯。”

    话音落下,未听到回应,胡桃抬眸向好友的方向张望:“你在看什么呀?”

    “停灵守灵、落葬之法、牌位器具……”

    南宵晃了晃手里的书,瞥一眼胡桃,笑道:“你们这行的规矩可真多,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了。”

    胡桃坐直了身,撇了撇嘴:“我若算厉害,客卿岂不是妖孽了?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记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南宵嗔怒地瞪她一眼:“非得提先生一嘴你才高兴?”

    “我可没说哦。”

    胡桃推卸责任似地摆摆手,笑嘻嘻地凑近了南宵,血梅的眸里是一派调笑。

    南宵淡定地推开凑上来的堂主,把人摁回位子,扣了书本,出神半晌,忽然问:“胡桃,你怎么看长生?”

    胡桃疑问地“嗯”了一声:“你不是知道的么?忤逆生死戒律,恕难苟同。”

    南宵微微一笑:“那仙人呢?魔神呢?祂们生来长命,难道也算忤逆生死戒律么?”

    胡桃皱了眉,将好友面前的书扒拉到自己前面:“你今儿怎么尽说些胡话?明知故问可就不好玩了。”

    仙人总会逝去,魔神终将陨落,非人之物从未涉足凡尘,又何必在意?

    但生而为人,却不满足于短短百载的光阴,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拘泥于本该正常的因果循环、生老病死,违天而行。

    虽说终归都会尘归尘、土归土,但神与人也终究是不一样的。

    正扒拉着,胡桃抬眸对上南宵始终盈着微漾笑意的眼,蓦然惊愕:“等等,你不会要学白术那家伙……哎、别打别打!”

    她歪头避过南宵作势要敲的指,忙告饶一声,窜到离好友最远的位置,合上了手里的书。

    南宵又好气又好笑:“我又不懂医,如何能学白术?”

    胡桃不服气地顶了句:“那你为何问长生?”

    南宵笑意盈盈地道:“好奇呀。”

    “这有什么好奇的。”

    胡桃不放心地绕到南宵面前,凑近了看她的表情:“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啊,南宵。”

    南宵拽了下她胳膊,将人拽得一踉跄,顶着胡桃控诉的视线,方笑着避了一下,答道:“放心好啦,胡桃。”

新书推荐: 千缘归以尘 鬼武医仙:专治一切不服 高手下山:哑妻竟是隐藏大佬 想做人的那些日子 大秦:从拔了惊鲵头筹开始 退婚后,前任小叔缠上我 四合院之在平凡的世界的日子 都市驱魂录 穿越美妙兽界 身在异世,我的梦境能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