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萧无序后退半步,惊愕羞愤交加,“你何时来的?”
顿了顿,严子亥还是如实道:“在你之前就来了。”
所以……他这是全听到了?
萧无序顿觉脑袋嗡嗡,脸颊微烫,盯着那道黑影看了好一阵,一时间,她还是有些想灭口。
可不待她有何动作,严子亥突然道:“对不起。”他说得认真,倒是让萧无序一愣,便不急着灭口了。
“因何道歉?”
“我突然想起来,那先生是随我去的,所以你们捣乱被逮,我也有责任。”严子亥回道。
等了一阵,他也没再开口,萧无序眉心一跳,惊道:“就没了?”
“没了。”
萧无序朝地面一指,问道:“你是如何上来的?”
严子亥轻一偏头,嘴角轻挑,回道:“走上来的。”
萧无序又朝山腰一指,道:“下面是我家。”
“我当然知道。”严子亥轻一点头,绕过萧无序,三两下坐到了大岩石上,朝山腰一瞥,“大人在商量事情,我也不便多留。”话虽如此,萧无序可没从他脸上瞧出半点儿不便之色。
“看来他们关系不错。”萧无序逐渐明了,“你就不好奇他们在谈些什么?”
“好奇啊。”严子亥微一倾身,朝她道,“一起去听听?”
“我可没那胆子。”萧无序撇撇嘴,“而且我瞧你一点儿也不好奇。”
“既然如此……”严子亥颇为欣慰地点头,环住胳膊,颇有一副看戏的架势,“那就开始吧。”
“做什么?”萧无序听得莫名其妙。
“你不是练拳吗,继续打啊。”严子亥支棱起一条腿,手搭在膝上,垂眼看她,神情玩味,“我可告诉你,先生马上就要回来了。”
闻言,萧无序眉心又是一跳,顿了顿,挤出一抹笑,呵呵道:“那你消息还真是灵通。”
“不然怎么来道歉呢。”
他说得认真,不似在说笑,萧无序也想着再抱抱佛脚,可她刚一转身,又猛地一顿。
“你就在这儿?”她终于反应过来有何不对了。
严子亥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桃子,一边啃一边点着头。
萧无序嘴角一抽,气笑了,她道:“那我还怎么练啊?”
“多一个人就不能练了?”严子亥又咬了一口桃子,嚼得“咔咔”响,含糊道,“到时候……先生当众考察你,围观的人不是更多?”
萧无序想想,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但一个是先生是师傅,一个是同窗是看戏的,这能比吗!知道某人还盯着自己,萧无序更僵了,真是动也不想动一下。
严子亥边说边啃,朝萧无序挥挥手,说道:“放心,为了赔罪,我还专门学了几下的,你打一遍,让师傅我看看。”
“师傅?你还真好意思啊!”萧无序被逗笑了。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严子亥啃完了手里的桃儿,抽空问道,“唉,你打不打?”
“要不你先来示范示范?”萧无序抬头望他,也看戏般一笑,“你不是来教我吗?正好,你打一遍,让我看看够不够资格。”
“打就打。”严子亥不冷不淡“嘁”了一声,甩甩手,也不跟她计较。
说着,他还真蹦了下来,调节好气息,一招一式打了起来。拳势强弱软硬结合,时而带风时而破风,一攻一守,一隐一明,灵活而不失铿锵,当真是赏心悦目。更为重要的,是他有意放慢了动作,能让某人一眼看清。
如此,萧无序就算有心挑毛病,也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看了半天,她是真服了。
等他行云流水打完这套拳,萧无序嘟起嘴,闷闷道:“好吧,瓷娃娃,我允许你教我了。”
闻言,严子亥气息终是一滞,他惊道:“瓷……”
想了想,瓷娃娃也懒得跟她计较,调整好气息,认真道:“先生可说了,学不会你就不用回去了。”
萧无序揉着脑袋,认真想了想,道:“我突然觉得你们是一伙儿的,故意来坑我。”
“你们”当然不只是严子亥和那先生。
瓷娃娃摇摇头,道:“你爹让我好好管管你。”不给萧无序“嘁”一声的机会,他继续道,“我爹让我陪着你。”
“……”
“行吧,就这样了,你自己慢慢练吧。”反正他该做的也做了,她要想杵在这儿也不是不行,瓷娃娃挥挥手,干脆道,“告辞。”
“唉,等等!”萧无序赶紧叫住他,见他疑惑地看了过来,顿了顿,她还是硬着头皮道,“总得告诉我你叫啥吧?”
“你不是没有问名字的习惯吗?”瓷娃娃半转过身,倒真有些诧异,“而且你也老是记不住。”
萧无序抿唇,微一倾身,背着手道:“你,我一定记住!”说完,她才觉得有些难为情,脸颊微烫,“烦不烦,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了。”
瓷娃娃轻笑,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会听不惯我的名字。”
“你还没说,怎知我听不惯?”
“那好吧,我叫严子亥。”顿了顿,瓷娃娃轻轻一笑,“好好记住为师吧,没秩序。”
*
是夜。
清冷的光落了整个庭院,积水一般,澄澈空明,迷路的风灌入廊道,呼呼作响,又狼狈涌出。
萧无序枕在栏杆上,目光在天际徘徊,从最左扫到最右,又从最上扫到最下,默默数着天上的星。
她突然想起了上一位先生所讲的星轨,不知不觉间,她在心中默默绘起了星轨图。
一颗,两颗,三颗……
可她稍不留意,便隐去了一片星或是冒出了一堆星。再之后,她竟睡着了。
眼前微亮,暖和的光线打在她身上,萧无序缓缓睁眼,盯着上空的房梁看了一阵,随即“唰”一下惊坐起。
身上搭着的薄被随她的动作滑落在地,萧无序愣了一阵,抬眼望天,还好,离上学还有一阵。
等等,薄被……
她心下一颤,拔腿就跑,绕着屋子转了好久,可惜要走的人早就走了。
*
果真如严子亥所言,那先生竟真的回来了,萧无序凭着抱佛脚的娴熟技能,勉强把他糊弄了过去。
可惜在学堂上,她心有所想,那先生讲的内容在她耳边徘徊,然后渐渐的,竟变得空灵起来,远在天边又似近在眼前,飘飘转转,她也昏昏欲睡。
终于,萧无序只听“咚”一声响,接着额头就是一热,四周顿静,无数目光全落了过来,她这次是真的清醒了。
萧无序揉着脑袋,抬起头来,就看到了面前的教书先生,心下一凉……
这天散学,不出所料,萧无序又被众人围住了,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把他们打发走。
小辫子终于挤了过来,蹙眉道:“头上的包还没散完呢,看来不怎么好。”
萧无序揉揉脑袋,嘿嘿一笑,走个神都能脑袋撞桌的,她也真是越发退步了,想罢,她不好意思直视小辫子,便垂下眼帘,继续盯着树干出神。
可不待她默默反省自闭,一道声音便悠悠飘了过来。
“蠢货。”
萧无序一惊,侧首望去,便见到了严子亥,他正抄着手,靠在门框上,懒散地盯着她看,神情玩味。
不知怎的,萧无序顿时来了精神,转过身,微仰起脑袋,仔细打量着那家伙。
似随口一说,严子亥并不打算跟她细究,似有似无地轻笑一声,便挪开目光,跨过门槛,走了。
萧无序跟小辫子道了别,赶紧追了过去,在他身侧倒退着走,她道:“唉唉,商量个事呗!”
“不商量。”严子亥眼帘也不抬,自顾自地继续走,“准没好事。”
萧无序干笑两声,瞎掰道:“是好事,能让你巩固所学。”
见他不答,萧无序自顾自地继续道:“那套拳法,你之前打过的,再给我打一遍呗!”
严子亥总算是偏过了脑袋,惑道:“你忘了?”
这是准备给她再打一遍的节奏了?萧无序赶紧如实点头。
谁知,严子亥轻笑一声,反而加快了脚步,他道:“没空,改天吧。”
“唉唉唉!你怎么变得这么快?”
“歉道完了,互不相欠了。”
萧无序一惊,见他果真走得老快,也不跟了,盯着那家伙的背影看了好一阵,轻哼一声,低声骂道:“小气包。”话刚出口,她浑身就是一僵。
竟是严子亥突然转了过来,目光落在她额头上,眼角戏谑,也轻声回道:“蠢包。”
“……”
严子亥没空多理蠢货,蠢包也没空跟他计较,二人互相嫌弃一番,便匆匆分开了。
*
推门而入,还没走几步,萧无序就看到了萧寓安,身边有人跟着,看样子,似在说着些什么。不过她也来不及多想,一个激动,直接奔了过去,挥动着双手,喜道:“哎哎哎!爹!爹啊!”
她本就激动,加之是在廊道,声音回旋,久久不散,惊起了檐上的鸟儿。
谈话自是被中断了,萧寓安眉心一蹙,转了过来,见此,另一人扫了扫萧无序,随即行了一礼,赶紧退下了。
萧寓安收敛了烦躁,稳住身形,沉声道:“做什么?”
顿了顿,萧无序直说来意,想同他一起出门,正好也去见见娘。
不出所料,萧寓安果真抛了好几个问题,还是不出所料,又是从什么犄角旮旯抽出来的问题,所幸萧无序早有经验,早记得滚瓜烂熟,深入浅出,答得确实极好,搞得萧寓安都挑不出毛病,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见此,萧无序一喜,而萧寓安可就没那么高兴了,但他也确实无话可说,只得道:“改成明天了,散学后,学堂出来,原野处,北三里。”
萧寓安落下话便匆匆离开了,萧无序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她潇洒地转身,惊呼一声,蹦跳着穿过廊道,神采飞扬。
天高云淡,光影摇曳,空气中还弥漫着不知名的草木香,萧无序踏着碎光,笑容是越发地灿烂与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