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马

    斛律铮仰头向天舒了口气,这才对她开口道:“路,既自己看不清,那就让别人来领。你擅闯汗帐,戏弄亲卫,蛮横无理,也理应好好管教管教了。”

    他一个眼神示意哲别上前,吩咐道:“让小别吉好好休息一会。”

    “是。”

    哲别说罢,还不等斛律玳有所反应,对准她的脖颈处抬手便是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直接将人敲昏了过去,顺势托在了怀中。

    “送她去吉布楚那儿,再去找斯钦都日去给她看看,要用什么药就用。淋了一夜的雨,又哭又喊的,别落下病根。”

    “若是别吉醒来要去见小哈敦,是否准允?”哲别迟疑着问道。

    “不准。”

    斛律铮说得十分果断,“我已着令安儿带着山参去老三那儿了,顺道取走阿玳的所有东西。从今往后,她就交由吉布楚来抚养,每月允许探视一次,其他时间都绝不准打扰。”

    春去秋来,日升月沉,岁月匆匆易过。

    吉布楚是当年随侍可敦的贴身女使,与可敦名为主仆,情同姐妹。可敦是大汗唯一的妻子,他们二人少年结发,相伴与微时,一路辅佐夫君再兴部族,是很了不得的人。

    大汗对她爱深敬重,哪怕是已过世数十载,仍会年年在她的生辰与忌日举行祭祀,从无断绝。这几十年间不知有多少人劝他再娶,却也没有一人成功。

    可敦对大汗的影响从未远离,大汗亦对这位心爱妻子的密友多加维护,厚施恩泽。是以整个斛律部中人,没一个敢不把吉布楚放在眼里。

    即使是斛律安的正妃和大女儿,整个斛律部最尊贵的大妃和大别吉,也没胆量在她面前放肆,摆主人架子。

    这样的人物,斛律玳在上辈子压根没什么可接触的机会,顶多是在大型的宴会上有过数面之缘,所以在起初与她相处时,常常是提着一口气,处处小心,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吉布楚是个非常温柔、慈祥、有耐心、有智慧的长辈。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全然将斛律玳视作了自己的亲孙女,将自己所学所会,一样一样的,通通教给了她。

    有了过往的那些经历,斛律玳很是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学习机会,也学得很快。不出两年的光景,就已将柔茄十八部自创建之初以来的所有史书详详细细地学完了。

    她不仅知道了柔茄各部的起源,通晓先祖是如何征伐攻守,更是全面地了解柔茄在分裂前,作为一个统一帝国时期的政治军事制度,又是因何陷入分崩离析的境地。

    在读书这方面,吉布楚对自己教养出来的小别吉可谓十分满意。但在骑术上,她却是操碎了心,试过各种办法也不见成效,练了两年多,还是老样子。除了能骑上马撒开蹄子傻跑之外,什么都不会。

    其实,斛律玳曾经的骑术是很好的。

    上一世里,霍昭将她娶回北周后,为数不多的几次对她表露出真心夸赞的笑容,就是在见过她骑马之后。

    那时的她刚到北周,什么都不明白,也没读过什么书。夫君虽待自己细心周到,温柔妥帖,但每每与她相对,总是神情恹恹。

    他说得那些文绉绉的话自己也都不明白,而自己所说的那些家长里短,坊间事情他也都不感兴趣。

    后来霍昭就请了位有名的女先生来府中给自己教学,读书识字。那时自己却并不喜欢读书,总觉无聊,也觉得自己脑子笨,学不来这些,便央求着他退了先生。

    她还记得和霍昭说起时,他方从宫中回来,才饮了两口茶水,手中还托着那只青瓷莲花盏,眉头微蹙,面带倦容,音色略显沙哑,沉声道:“府上一应事务具有专人打理,无需你操心。辞退了先生,不读书,白日漫漫,不觉得无聊吗?”

    “是……是有些无趣。”斛律玳自知理亏,回答时声如蚊呐,没有半点底气,甚至躲闪着不敢瞧他的脸。

    “那你想做什么?”霍昭叹了口气,放下茶盏。

    “我,我想去骑马,可以吗?”斛律玳的双眸亮晶晶的,咬着下唇,试探性地问出了话。

    “可以。过几日我休沐,带你去南山跑马,先生就不要辞退了。非学无以明理,书还是要好好念下去。若是先生说你学得好,以后我就常带你去,如何?”

    她彼时一心只想着骑马,自然是满口答应。起初也的确下过一番苦功夫,好生念过一段时间的书,霍昭是个守信的,两人便常去跑马踏青。

    不管是现在还是从前,想起来,那应该是斛律玳在那段婚姻中最美好的时光了。

    可好景不长,她半点基础也无,学得又慢又差,连下人们都忍不住嘲笑。光是院内的那些女使们就被她撞见过好几次,同管家言说,可他却道是自己走了眼。

    她深觉委屈,便又同霍昭说了自己不愿再继续念书,他这次倒没再拦。先是遂她的意退了先生,后来又赶上各地出现一连串的天灾人祸,他愈发忙碌了,常常直接宿在宫中或是宫外的小宅,两人便再没有再同去过跑马。

    直到那一年的冬至,霍昭难得地回到了府上。两人已好长时间不曾相见,斛律玳心疼他,总想着要做些什么让他开怀。思来念去,发觉好像只有自己骑马时他还有些欢喜,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邀他再赴南山。

    不料他说得直白,拒绝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斛律玳独自去了南山。

    许是神思恍惚,又或是久不骑马的缘故,在控马越过一处山涧时,座下马匹不知为何突然失控,发狂般将她直接从背上甩下。

    这一摔,摔出了一场大病,沉疴难治。御医们想了无数的法子,换几多药方,才将她勉强拖到了那场宫宴。

    可惜,她最终还是倒在了那个喜气洋洋的大雪天。

    “和大伯去漠北赴宴?”

    斛律玳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晕乎乎的,一时怔住了,没有回话。

    原本今日额布格突然准许她回来探望阿娜和阿度,心中就莫名地升起些忐忑。

    机会难得,她更不舍得就如此放弃,便悬心而来。没想到母女这厢还没好好叙话,刚听阿娜说最近常受一些赏赐,日子好过许多,斛律玳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了这么可怕的消息。

    这场婚宴,对于她而言,可谓是既陌生,又熟悉。

    其实前世那段出嫁前在部族中作透明人的日子,记忆已十分模糊。

    至于这场宴会,她本就因身份低微而未曾参加,由此对内里详情更是知之甚少,但筵席上所发生的一桩凶案,却几乎是每个柔茄人都知道的事情。

    那便是,时任北周太子--霍昱,在晚宴时遇刺身亡。

    后来虽说未听闻在场者有其他伤亡,斛律部前去恭贺的也不缺一人地回来了。但现场局势场面如何,以当年她的处境也实在探听不到更多,刀剑无眼,到底是场动乱,她并不想冒险去趟这趟浑水。

    “是啊!怎么了?小玳,你不知道吗?”

    孩子的一点微末变化,总是逃不出母亲的眼睛。

    越婉很是敏锐地发现了斛律玳刹那间的低落,语气也从喜悦到疑惑,最后成为担忧,不假思索地将正确答案脱口而出。

    “我自然知道的,阿娜!”斛律玳刻意扬起了笑脸,将心事压下,不敢叫母亲看出端倪,“大汗同我说时,特意嘱咐不许外传。我还以为是哪次说梦话说漏走了,叫别人听去了。”

    听到这番解释,越婉的皱起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乐呵呵地道:“没错。大汗也不许我们说呢。”

    见阿娜信以为真,斛律玳也偷偷地松了一小口气,心头的大石却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原处,纹丝未动。

    “阿娜,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啊?”

    她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反倒刻意岔开了,拿起矮桌上针线筐里的东西。与阿娜相聚的时间宝贵,自己不愿就此离去,但也不想让她再看出更多端倪,让她忧心。

    见是一个精美异常的荷包,斛律玳便露出了一万个不赞同的神色,嗔怪道:“阿娜,您的眼睛愈发不好了。斯钦都日不是说了,不让再用眼劳神了吗?”

    越婉温柔地笑了笑,爱意似要从那双不甚明亮的眼中满溢出来,说道:“我知道你什么都有,穿得用得有人给你准备好了。这是你第一次去见外人,我没什么拿得出来手的东西给你。就听你阿达说漠北开春要晚些,眼下正是草长蛇行的时候,就准备了些驱散蛇虫的草药,给你装到这个荷包里,好带在身上。怎么样,阿娜的手艺不给你丢人吧?”

    斛律玳摩挲着这个针线细密的荷包,鼻尖一酸,刚想要开口,却被一声气喘吁吁地急呼给打断了。

    “别吉!”

    她红着眼眶循声转向门口看去,原来是阿桑。

    “大汗唤您过去呢!大王子、大王妃还有大别吉都在,就等您了。”

    斛律铮的召令,不论是越婉还是她都不敢怠慢。纵有万般不舍,她仍是别过脸拭去泪水,扭头就催促着斛律玳快走,莫要让大汗久等。

    她在门口又磨蹭了片刻,怕迟了便一路小跑着过去。尚还隔着百余米,就见着大伯一家方从里面出来,正与哲别说些什么。

    怎地他们先走了?难道是我迟了,额布格等得不耐烦了?

    甫一进毡房,就先闻得一阵爽朗豪迈的笑声。

    听见笑声,她的心稍放下了些,看来大汗不会计较她迟来的事情,阿娜也不会因此被牵连。

    穿过帘帐,进到内堂,刚行过拜礼,就被斛律铮叫到了近前去。

    “来来来,额格布给你戴上。”

    他笑着从一旁侍从的托盘中拿起了一串首饰就要亲手为她戴上,稀里糊涂的斛律玳只好赶忙低头,直到一声“好了”后,她这才看清了戴到自己身上的是什么。

    一条半旧的项链,斛律玳却感到了惶恐。

    “这是最上等的红珊瑚、绿松石、玛瑙、珍珠、和黄金打造而成的,是娜日苏生前最喜欢的项链。最漂亮的珠宝,正好配咱们斛律部最漂亮的小别吉。到时候管他什么太阳明珠的,都比不过我们的阿玳。”

    贺兰绰,别号“柔茄娜仁”,也就是草原上的小太阳的意思,是柔茄可汗最心爱的小女儿。传闻中这位小公主在出生时朝霞漫天,云开雨霁,故此得名“娜仁”。

    听说她长大后出落得极美,容光绝艳,似明珠生晕,有草原第一美人之称,故又称“苏布德”,是为“明珠”之意。

    此话一出,斛律玳便立马明白赴宴势在必行,绝无回转的余地。

    额布格向来谨慎,不仅说出这样狂悖之言,如今竟连可敦的心爱之物都拿了出来,足以见其决心,和所图之事之重要。

    斛律玳只觉脖颈间似承有千斤重,坠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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