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深处传来一声狼嗥，邬暮行在一棵东倒西歪的枝干旁停住，下了马。

    “后面的路步行比较好，翻过那道山坡就到。”他伸手扶她下来，又凝神远望，一脸思索的表情。阵阵热风细细簌簌响彻林间，他的兽皮披风在背后抖了抖，仿佛有了生命。

    檀昭以为这地方和四百年前没什么变化，信心满满地认为徒步抵达基地不是难事。然而她完全不了解这片森林之所以被幸存者称为‘最大也最凶恶’的区域是有原因的。

    和以往的世界不同，这里遍地青苔绿野，林间多野兽足迹，除了浓郁的血腥味之外，风化的骨骼也是随处可见。但黑顶森林的白天却又并不阴暗，反而因为烈日当空而分外明亮，只是那一阵阵四面八方的声音叫人心惊。到了暮色渐沉的时刻，这地方才会显露出原本的阴森。

    邬暮行不提这里有多危险，但檀昭也能感觉到。

    那些暗处的声音，让她从未如此恐惧。究竟是什么野兽在作怪？

    “这里荒废很久了，也极少有人会主动踏入这地方。”邬暮行牵着缰绳，黑色骏马也是乖巧地跟在旁边，时不时地吐一口气。他脚下的靴子满是泥泞，踩在深深浅浅的水洼里就会溅起水珠，水珠在空中划过弧线重新落在地面。“即便是受到惩罚也不会将人送来这边。”

    他的话虽然透露着不解，但也没有因此对她设下太多的戒心。反倒是檀昭觉得自己的出现过于古怪让这个陌生人担忧自己的安危，于是便做出解释说自己需要基地的资料，只能冒险闯入了这里。

    好在即便是四百年后，幸存者也很少会单独离开基地，这份说辞倒也说得通。邬暮行没有纠结太久，便告诉她：“将你送到基地之后，我还有任务在身无法送你离开森林。但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发送信号，让避难所派人过来。”

    虽然陌生人也是好心，但是檀昭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办，如果被送到基地，不仅很多事情不好办，就是自己的身份也难以解释。“谢谢好意，但我可能一时半会儿并不会离开基地。”

    尽管末日之下人各有异，但是像眼前这个陌生人一样沉默寡言却又热心肠的，檀昭还是见得少。尤其是对方还是她来到这里见到的第一个未来人，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隐隐的期待，希望能从对方那里获取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然而这个陌生的黑顶森林里暗中潜伏着那些危机，久而久之这种紧张的情绪就像是鬼魂一样缠着她。有时候，她想知道这里为何氧气稀薄却仍能长出一片绿野，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想要尽快找到经过四百年历史的时光机，希望那些同事们能给她留下一些有用的讯息，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找出给她发讯息的神秘人。

    这些想法在她的脑袋里紧紧追赶着她，一闭上眼睛就仿佛一座大山压了过来。林间没有任何声音能够长时间地盖过它们。这些想法，个个都重要、不分先后，令人痛苦，使人崩溃。

    她拿起摘下的吸氧设备，又猛地吸了一口。大脑重新恢复神智，她才放心地将设备重新收好。

    身旁的神秘人倒是不显惊讶，就在檀昭以为他们会一直沉默着抵达基地时，陌生人停了下来，那双眼睛凝视着远方，但在檀昭看来那个方向也不过是另一片漆黑。

    邬暮行将马匹牢牢地绑在一根低垂的枝干上，野兽的呜咽声也更加清晰了，仿佛就离他们不远，近到似乎就在眼前。

    “天色太沉，明天继续赶路。”他把长剑取了下来挂在腰间，剑柄上刻着一串字，月光在银色剑身上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檀昭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看来即便是四百年后，科技也没有得到发展，如今的幸存者都用上了原始的冷兵器。她点头没有多问，眼前的人比她更了解这个地方，她还没有自不量力到靠自己在这种森林里存活。

    “我来生个火。”邬暮行将枯枝堆到一起，用打火设备摩擦生火，昏暗的山林瞬间燃起一片光亮。

    檀昭环顾四周，那阵阵的低吼声似乎变轻了，林间鼓动着飒飒风声，野兽们仿佛也进入睡眠。然而，看到陌生人将速食的肉饼拿出来大快朵颐后，她又听见山林中的声音蠢蠢欲动起来，不由得问道：“若这林子有别的猛兽，难道不怕把它们引过来吗？”

    “多数野兽都害怕火源。”邬暮行脱下兜帽，露出那双如黑夜般漆黑浓郁的眼睛，凝神注视着面前的女性幸存者。“比如熊、狼、还有之前看到的花豹……还有好多你可能没见过的东西。如果遇上它们，你最好祈祷身边有火。因为那可能会救你一命。”

    虽然陌生人的兜帽已经摘下，但是长时间没有搭理的头发已经乱七八糟，比小道上的枯草堆还要杂乱，尤其是额前的那几撮碎发，几乎遮挡住他的视线，让檀昭怀疑对方能否透过缝隙看清景象。

    或许是眼前的年轻人比他的外表看上去更加热心，檀昭也逐渐放松下来，此前她一度害怕这陌生人会因为她的行为怪异而冲动地拔剑动粗。这位青年的剑又长又亮，剑柄还有好看的雕刻，剑刃也像是时常打磨般的风力，若真的拔剑刺过来，檀昭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最后檀昭微微地一笑：“你比我想象得要善良。”

    陌生人觉得好笑，朝她看过去。“我这副模样连父母都害怕，倒是你的胆子比我想得要大。除了死刑犯和我这样的人，还真没人愿意放弃避难所的生活来这种地方。所有的科研人员都像你这样吗？”

    “你这样的人是怎么样的？如果能够随心所欲，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去到任何地方，我倒宁愿像你这样。”檀昭长叹一声。她低头开始检查探测仪的数据，经过四百年的时间推移，她的实验室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愿一切安好。

    “等你了解我这职业的事迹就不会这么想了。”邬暮行似乎并不想继续说下去，从背囊里掏出了一块草饼丢了过去，看见檀昭诧异的神色说道：“最后一块草饼了，比不上你们研究员的餐食，凑活吃吧。”

    由于摆动，檀昭看到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项链，又看向了他残缺的耳朵。

    以往她从来没有关心过他这样行走在避难所之外的人，因为她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放弃避难所的安稳生活而选择外出冒险的生活。

    檀昭打开包裹草饼的垫纸，道了谢后也开始吃起来，“研究员的三餐也没你想象的那么丰盛，这种生活还能有什么食物能被称作美食呢，不过是有的吃不至于饿死就行了。”

    “倒也没错。”邬暮行低头。

    在离开避难所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觉得自己越发的麻木萎靡，跟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发誓要找到世外桃源的自己判若两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到将人类摆脱困境的方法，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变得和避难所里那些得过且过的幸存者一般无二。

    一阵尖锐如野兽咆哮的乱石碎裂声，把他带回现实世界。眼看着地面微颤，周边的枯枝碎石也随之抖动起来，点燃的火光也左右摇摆，昏暗的林间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那些危险似乎再次卷土重来，将他们重新包围住。

    “倒霉。”邬暮行暗自咒骂一句，迅速武装起来，“你待在火圈周围，我去探查一番。”

    他穿越浓密树丛，爬上低缓斜坡，朝巨树走去。他先前便是在这个方向搜查到野虎的踪迹。暴雨过后的山林，地面潮湿而泥泞，极易滑倒，石块和暗藏的树根也能将人绊倒。雨水冲刷了部分痕迹，这也导致他的线索突然中断。

    今夜的猛兽出没的不仅比以往更频繁，似乎还有许多是从山林深处过来的。

    邬暮行上次来到这里也仅仅是在黑顶森林的边缘地带环行，面对深处的未知生物还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于是他握紧手中长剑，顺着水洼和泥泞，往下坡空旷的平地望去。

    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试着把惊呆的自己摇醒，回想自己游荡在外数年，究竟见识过多少次这样的景象。

    各类野兽呈环状包围着他们所在的营地，一个个在黑暗的林中压着借月色而反射出莹绿色光芒的双眼，健壮的四肢牢牢钻进泥泞的土地。然而他却未曾察觉到，这些兽类究竟待了多久，一个小时或更久。

    他急忙找寻周边可能抵挡它们的各种工具。但是，这里没有石块，没有兵器，没有幸存人类，也没有能够见血封喉的大杀伤武器。邬暮行意识到今晚的他们也可能是在劫难逃。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这些猛兽短暂地被吸引注意力，他努力理着思绪，想集中起精神，但空气稀薄的黑顶森林已经让他无法清楚思考了。

    邬暮行趁着夜色重用枯枝遮挡住自己的身形，希望这些猛兽能够晚些察觉到他们俩的踪迹。

    高度危险让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惊恐的情绪悄悄滋生。邬暮行强迫自己回到篝火旁边评估现状。他那被悬挂在马匹边的行囊里，只有一顶轻薄的帐篷，一个空水壶和一些打磨钢制武器的器具。而同行的只有一个瘦骨嶙峋、可能连刀都拿不起来的女性研究员。

    然而檀昭早已在昏暗的树枝阴影中，远远瞧见了那些蓄势待发的东西。她得提醒爬上山坡的陌生人，这把篝火可能就是他们今晚的一线生机。

    虽然这种情况从未经历过，她想自己还不至于蠢死，凭着仅存的神智，她知道在枯枝森林中抹黑找路更危险，弄不好就会掉进野兽的陷阱。檀昭小心翼翼地取下一根枯枝，用碎布包裹起来，往上倒酒精再用篝火点燃，这样应该能够支撑她去把陌生人从山坡上接回来：这些火光要够大，她才不会在黑暗中被猛兽撕碎；这个火把要够牢，才不至于松散开，让她陷入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