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周兴国半辈子都在和中药打交道,见证了中药在梨乡镇的起起落落。

    老伴早年离世,唯一的儿子养大成人之后带着老婆孩子搬进城里鲜少联系。这么多年,也就中药陪着他,早已成为他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抓药、熬制是比呼吸还要本能的事情。

    再然后,就是在一个昏黄的冬夜,收养了饿倒在中药馆门口的这只小花猫,给它取名,照顾它的衣食起居,从瘦骨嶙峋的小丑猫养得肥肥软软的,性格也变得懒散。

    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活了这么久,人生已无牵挂,就害怕有一天他不在了,中药馆倒闭了,青黛会没有容身之所,又变成可怜的流浪猫。

    它的那一身坏习性,在猫群里也是会受欺负的。

    “青黛。”周兴国唤她,目光温柔如水。

    “嗯?”青黛躺在床上,四脚朝天地玩着那团乱糟糟的毛线球,她解不开死结,气得要用虎牙咬。

    周兴国说:“这几天辛苦你了。”将日薄西山的小药馆救了回来。

    他用逗猫的手法拍拍她的头。

    这只小猫,连感染风寒所发出的芥末味都受不了,更别提其它那些稀奇古怪的病的味道了,指不定闻着有多难受。

    他瞧着青黛这几天胃口都小了不少。

    昨天周兴国看她辛苦,给她做了平日里最喜欢的药膳鱼。谁知她一坐到餐桌前就捂着鼻子连连后退,秀眉轻蹙,“这道菜和张大伯膝盖挫伤的味道一模一样,我不要吃。”

    最后还是恢复成了猫的形态才勉强有些食欲,吃了一点小鱼干。

    眼下,他一夸奖,青黛笑眯眯地仰起头,眉眼都是弯弯的弧度,嘴角的小涡涡像蜂蜜一般甜。

    “等我七十岁了,就把所有财产转移到你的名下,包括这个中药馆。好不好?”

    “才不要。”青黛瞬间拉下了脸,觉得没意思,抱着毛线团,背对着他。

    又是这样的话!

    青黛才不想要这个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容器。家之所以为家,是因为有世界第一好的爷爷!

    她有些气,“爷爷,不想听你念经了,太晚了,我要睡觉了!”咻的一下变成猫的形态钻进自己柔软的小窝里,尾巴捂住耳朵。

    周兴国满脸慈祥地摇了摇头。

    *

    清晨的光线割破昏暗,公鸡在大路上打鸣,拖出长长的一道尾音。

    中药馆还没开张,青黛是被街道上喧哗的声音吵醒的。它跳上桌子,爪子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平日里凄清的街道上聚满了人,七嘴八舌、聊得火热。

    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青黛是只爱看热闹的猫猫,早起的那点困意被消磨殆尽,它轻手轻脚地从小门里钻出去。

    天色太早,梨乡镇被薄雾浓云包围,空气过入肺里都带着刺骨的涩意。

    它从许多双脚中艰难地穿过去。

    领居王瑞华发觉有东西在挤自己的脚,他低头看,“咦!这不是周医生家的猫吗?我还以为那天走丢了呢!自己跑回来了吗?”俯身将青黛抱在自己怀里,大手抚摸着它的毛发。“

    青黛被抱起来,视线都变得宽敞了许多。

    只见村民们围着一个铁疙瘩,交头接耳。

    “这个玩意儿是叫小车吧,体型这么小,有四个轮子,可真稀奇嘞!”

    “村子里也就村口周叔一家有车吧,还只是一辆破旧的铁红色的三轮车。”

    “要我说,车有什么稀奇的!我去县城看病的时候就是坐客车去的,还是个大家伙,能装二十多个人。不过那个汽油味可难闻了,我受不了!”

    “我听村长说这车很贵,可以在村里买十几套房子了,买下村长家的那块地都不是问题。”

    “啊,那得多少钱啊!”

    话语间,车的前门被打开,一群人吓了一跳,纷纷往后退。

    只瞧着一个全身黑色西装的壮年人从主驾驶位下来,一丝不苟的模样,黑色皮鞋锃光瓦亮。青黛觉得都可以照清自己毛绒绒的脸了。

    男人的气场强大,没有梨乡镇民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种淳朴,明眼能看出和他们是天差地别两个世界的人。

    穿着的那一身行头看着都不便宜。

    “什么来头啊?”

    “城里面的人吧!”

    青黛百无聊赖地伸了伸爪子,缩在王瑞华怀里,毛绒绒的一团。他抱着它往回走了几步,探出脑袋,躲在人群的后面。

    青黛什么也瞧不见了。它从王瑞华的怀里跳到地上,晃着腰身往人群前面挤,总算挤到了第一排,它懒散地匍匐在石板地面上,眼皮耷拉着。

    那个中年男子弓着腰,恭敬地打开了车的后门,然后说:“少爷,我们到了。”他一直拉着车的门把手。

    隔了会儿。

    又有一个男主从车里下来,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隔绝了村民打量的视线。

    青黛待在这么低的角度倒是能将他的模样看个七七八八,它瞪圆了眼睛看他。

    这人很年轻,模样却不青涩,脸上的线条清冽流畅。她不知道以人类的视角来说这张脸好看不好看,只知道他气势很冷,眉眼都是冷的,没有亲和力,看着就不好接近的样子。

    恍然间,青黛察觉到他在看它。

    它被看得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自觉地移了一下位置。

    男人抬脚,淡然地从她身边经过。

    *

    没了看头,围作一团的人群散开。

    街道又恢复了往常凄清的样子。

    青黛回到药馆里,周兴国已经起床了,问它:“跑哪里玩去了?”

    店铺要开张了,青黛变成人的形态,去抓乌木圆桌上的红枣干,一股脑塞进嘴里。“粗萌(出门)看热闹了。”

    周兴国接了杯水,推到她手前,“慢点吃,又没人催你,别噎着了。”

    她确实觉得口干,仰头将水一股脑全喝掉,滚烫的温度刺得她一激灵,打着颤,迅速低头将水全都吐了出来。

    馆长及其养生,不仅每顿都吃药膳,连水都是喝的烧开的。

    青黛被烫得眼泪汪汪。

    她的衣服不可避免地被打湿了一大片。

    周兴国才想起来,家里没有女孩子该穿的衣服和一些必不可少的日用品。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得富养,穿漂漂亮亮的衣服,不能总是穿着他以前那些全身补丁的旧衣服,这么标志一个女娃娃,灰头土脸的,看着就暗淡了几分。

    她没去上学,他就应该多教她一些东西,提高眼界和精神境界,不然以后就被同村的那些不学无术的小伙子骗走了。昨天就有乡亲来问他要不要给两个孩子定个娃娃亲。

    青黛还这么小,又这么单纯。那些把主意打在她身上的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青黛,今天我要去赶集,麻烦你照顾一下店了。”周兴国嘱咐她说。

    “好。”青黛盘腿坐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回。

    这几天中医馆的客流量没有前几天那么好了,乡里本来就那么几个人,不会有人天天都生病,村里人来看过一遍之后明显冷清了不少。但是生意也没有很差,和街头的西药店一样,维持在一个平稳的阶段。

    周兴国揣了几张钱就出门了。

    青黛将关着仓鼠的笼子放在地面上,里面的木屑少了近一半。

    这么几天了,小白鼠看见她还是害怕,身体埋在木屑里瑟瑟发抖。

    青黛握着它的身体将它拿了出来,重见光日。它小小的一团,吱吱吱地叫,双脚接触地面的时候也不跑了,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把戏。

    青黛咧着牙凶它,小虎牙尖尖的。

    不听话就吃掉好了!

    小白鼠果然撒开腿四处逃窜。

    眼瞧着它就要跑到门口恢复自由之身了,青黛猛地一扑,突然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她倒在地上,吃痛地捂着额头,大脑发懵。

    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位同龄的少年,垂眸时目光苍凉,半分情绪也没有地打量着她。只是那么一瞬,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青黛认出他来。

    是今天从四个轮子的车里出来的少年。

    他换了一套休闲的衣服,很高很瘦,裸露出的皮肤苍白得不正常,脸上的神情就如起了大雾的深山,青黛看不懂,也不明白。

    他身后紧紧跟着的那位大叔走过来扶起她,将险些逃跑的仓鼠放到她手心。“小妹妹,只有你一个人吗?这家药馆的馆长呢?”

    “爷爷他出门赶集了,要中午才会回来。”青黛将拼命挣扎的仓鼠放回盒子里,歪着脑袋应。

    “少爷,那我们就先在这里等馆长回来?”管家恭敬地询问。

    江离冷淡地点头,他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目光有些空洞,没有焦距。

    青黛紧紧地抱着仓鼠盒,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歪头打量他。

    他长得和乡下的孩子都不太一样,衣服上的花纹很漂亮,没有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身上很干净很香,像走在了雪中的竹林里。

    青黛这几天闻多了七七八八的臭味,快要生理不适,如今这个香味让她难得放松下来。

    察觉到少年回望的视线,冷冰冰的,连带着周围的气温都骤降了好几度。

    青黛:“……!”

    救命……他好可怕啊!

新书推荐: 魔王重生记 后妈一入家属院,崽崽全成了卷王 末世降临:社恐丧尸她只想周游世界 隐秘的逆袭 阴差阳错的十年 开局太平间,玄学大佬功德无量 七零,我的女王大大 为什么会有前世记忆? 快穿之我的宿主很暴躁 上吧,我的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