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就教我这个剑诀吧，师父不教，你来教。”

    秦白缠着秦潇，围着他不停转悠，最后直接拦在他面前，甚至把剑递给他。

    “小白，你知为什么师父不教你吗？”

    秦潇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一心修剑的师妹。

    “因为……他懒？”

    秦潇沉默了会儿，秦白有些无辜，师父每天除了描丹青，就是会周公，平时剑都不碰一下，不是懒是什么。

    “师父是有苦衷的。”

    秦潇想绕过秦白，秦白知道秦潇在敷衍她，师父才没有什么苦衷呢，有些不服气，拿回自己的剑想走。

    “好好好，不教就不教。”

    秦白没走几步，手里的剑就飞了出去，被秦潇握在手里。秦潇施起剑诀，剑立马腾空而飞，仿佛被附神灵，最后插进一旁的杜鹃花丛，粉嫩的杜鹃花纷纷落下，一地英华。

    “看明白了吗，应该学会了吧。”

    秦潇说完，也不再管秦白，匆匆前往藏书阁。

    秦白气呼呼去拔剑，对着秦潇离去的背影狠狠削了几下。

    “秦姑娘应该是被吓傻了，无彻师兄，我们先回去吧。”

    “等秦姑娘醒了，确认安好，我们就回去。”

    秦白醒过来，发现她躺在陌生的厢房里，旁边是秦无彻和秦无笠，还有一个关秀芸。

    “恩公，你醒了！”

    秦白拉住秦无彻，还是没忘之前发生的事。秦无彻也不在意，也就定定站着让她拉，甚至微微低身凑近她。

    “刚刚那一剑，为什么你也会？”

    “这本来就是秦家的绝学，无彻师兄不会才有问题吧？”

    秦无笠在旁边歪着头抢先回答，他理解秦白刚入世，什么都不了解，但也不用反应如此剧烈，让无彻师兄平白受到质疑。

    “秦家的？”

    秦白若有所思，松开了拉住秦无彻的手，不再开口。

    “既然秦姑娘已经醒了，我和无笠就先回去了。”

    秦无彻偷偷看向秦白，秦白恍恍惚惚的样子，根本没注意秦无彻和秦无笠要离开。

    秦家绝学？

    难道师父原来也是秦家人？

    她一直以为一线天自成一派，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即使他们师兄弟都姓秦，也从没想过和秦家攀上关系。

    都怪师父从不讲清楚，害她错以为秦无彻认识师兄，是从师兄那学来的。

    想到师父师兄就会糊弄她，不教她剑诀，不告诉她一线天以外的事，秦白越想越气，揪起被子揉啊揉。

    一个师父幽居一线天，不管她怎么软磨硬泡都不愿意下山，两个师兄弟一走二三十年，完全忘记了她似的。

    只剩她一个人，闯荡来闯荡去，没有结果地等待。秦白越想越委屈，最后甚至扑簌簌落了几滴泪。

    关秀芸大惊，平日里沉着冷静的恩公不是这样的，于是马上坐到秦白的身旁，替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滴，又握住她有些凉的双手。

    “恩公呀，都是秦无笠那个臭嘴，说话就是不好听，不要跟他计较。我们去酒楼大吃一顿好不好，都吃恩公爱吃的。”

    秦白被关秀芸紧张严肃的表情逗笑：

    “我什么都喜欢吃，那些好吃的我在一线天都没吃过。”

    “那就好，我们走吧。”

    关秀芸如蒙大赦，挽着秦白就又欢乐地出门了。

    街上很热闹，因为各家修士齐聚的缘故，到处挤满了人，地摊小铺摆出各种新鲜好玩的物什，秦白二人说着要去吃饭，结果在街上逗留许久。

    “诶，恩公，那不是明山岳吗？”

    关秀芸拍拍秦白肩膀，指了指人群中极为出挑的身影。

    明山岳背着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虽然周围到处都是吸引人的东西，他却看也不看，恍若未见，就呆愣愣往前走。

    关秀芸拉着秦白，偷偷跟上去，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可以看见明山岳的一举一动。

    跟了一段路，明山岳像个无魂游尸，也不知道究竟想去哪里，也只有路边乞丐抖着饭碗缠他时，他才会回过神来，投下几枚铜钱。

    明山岳终于停下，转弯进了家客栈。

    “小二，先上两壶酒来。”

    明山岳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正要一灌，被人抢了去。

    关秀芸抢过来后，一杯下肚。

    “不过是败给了秦无彻，我还以为你是个洒脱人，原来也是个懦夫。小二，再来两壶，把你们这好吃的都上一遍。”

    说完，就坐在明山岳对面，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秦白想要看顾关秀芸，也在旁坐下。

    明山岳挑眉，也不阻止她，自己揭了酒封，刚要拎起酒壶，又被关秀芸按住。

    “我来。真是瞧不上你的做派。”

    关秀芸对壶就喝，喝得太急，不小心呛到了，明山岳也不嫌弃，抢回酒壶继续喝。

    关秀芸见状，不知是咳地还是酒喝多了，嫣红飞上双颊，又倒了杯酒，递给秦白。

    “恩公试试？”

    秦白第一次尝这浓烈的东西，第一口就被辣到，放下了杯盏。

    “呵呵，那位姑娘豪气，这位姑娘秀气。”

    回头，又是个醉鬼，居然是周蔚文，举着个酒杯，对着关秀芸点点，又对着秦白点点，好像又不认识她们了一样，身边竟没有护卫照看。

    众人没有理他，他也不恼，摇摇晃晃走过来和他们坐一桌，还给他们三人各斟一杯酒。

    “喝，喝，人生得意须尽欢呀。”

    还是没有人理他，都只是闷着头喝。

    杯盏里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明山岳几人竟是对饮到夜深，客栈里只剩下他们几个。

    “你们可知道，什么是身不由己？”

    周蔚文趴在桌上，一手仍不消停地举着空酒杯，使劲力气似的举至最高点，又迅速放下，杯底“砰”地击打着木桌。

    “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知道？”

    关秀芸即使醉酒也能立刻回嘴，眯缝着眼，多亏一手撑头，身体将将要倒下去，说完又自己莫名其妙笑起来。

    秦白试着咽了三杯，早在开场时就歇下去，醉倒酒桌不省人事，被关秀芸的笑声惊醒，也神经兮兮地哈哈大笑起来。

    周蔚文才是喝完酒后最神经的一个，跟没喝酒时的谦谦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无事，我来告诉你。”

    前一句中气十足，后一句压得极低，像是要说什么悄悄话，说完，周蔚文就唐突握住关秀芸的手，死死扣住般，没有半丝缝隙。

    关秀芸立马清醒大半，自然要将手抽出来，这周蔚文虽是个凡人，想必使出了全身力气，关秀芸一时片刻竟抽不出来，最后认真起来才脱身。

    刚脱身，关秀芸就朝着周蔚文的左眼来一拳，冷笑一声：

    “哼，什么身不由己，都是懦夫的托辞。”

    又看了眼静静擦剑的明山岳，不屑道：

    “你也一样！”

    明山岳像被一锤子惊醒，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一样，将无名剑一剑插在酒桌上，淡定撂话：

    “小爷可和他不一样，小爷是要做天下第一的人！”

    “就你厉害？本小姐将来还是名镇天下的侠女！”

    “好好好，那我就是逍遥快活的闲散王爷。”

    “恩公呢？”

    “我？我要带师兄和师弟回一线天。”

    关秀芸却有些不满意，第一次对秦白面露凶色：

    “恩公如此软性，就没有为自己的想法？”

    “为师兄，为师弟，就是为我，为师父了。没有不同啊。”

    秦白不解，但这还是她头一次想这个问题。仔细想来，确实有些不同。

    师父不出山，坚决不出山，即使秦潇和秦花不回来，他也从没有找他们的念头。

    秦潇则相反，就算好几次偷跑下山被师父绑起来，也不撞南墙不回头似的要走。

    秦花虽修佛道，不重执念，不图人欲，但济世之道就是他所求，入俗世，不过必然之中。

    而她呢，在一线天时一心修剑，因为她只有剑，离开一线天后，一心寻师门，因为她重师门，即使师门不重她，而她自己呢，无所求无所盼，真就非世俗中人吗？

    等秦白回过神来，关秀芸等人又因为突来的兴致喝开了，谈到未酬的壮志，就像几壶新开封的酒，停不下来，醉人又迷魂。

    “我要当天下第一！”

    “我要做驰骋天下的侠女！”

    周蔚文这次到没有跟风，自被关秀芸教训后，他就逐渐清醒，恢复到往日里拘谨有礼的样子，顶着个熊猫眼，作旁观状，听到关秀芸不小的口气，略有好笑地摇了摇头。

    明山岳把无名剑抽出来收回剑鞘，关秀芸看到明山岳的器刃，普普通通甚至快布满铁锈，稍不注意会被别人认为是破铜烂铁，也只有明山岳宝贝珍视，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白日里你一直不出剑，真的是因为傲气？”

    明山岳停下动作，认真地看了眼关秀芸，略微思索后回答：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明山岳！”

    秦白回去后，还是带着丝丝酒气，直接醉昏昏躺倒在床，把所有的事抛在脑后，沉沉入眠。

    也许因为下山以来经历了太多事，也可能因为沾了酒，秦白这一夜陷进杂乱的混沌之梦中，好像被关进黑漆漆的衣柜却出不来，睡梦中的秦白眉头拧着，时不时会微微挣扎，似乎难以挣脱那无形的桎梏。

    秦白梦见了一线天，那里还是她熟悉的模样，雪花缓慢凋落，几十年如一日的山景，刺白冷翠，师父在院中摹画，师兄在书阁观阅，师弟在卧房禅定，那她在干嘛呢？

    她用剑尖挑了朵雪花，想趁融化前献给师门看，兴冲冲跑出去，结果院中无人，书阁无人，卧房无人，跑遍山头，直到她的乌发上，她的绒黄斗篷上，都洒落着细碎弱白，她停了下来。整个一线天只剩下了她，雪花早就化为水泽，映照空旷的天地。

    就这样呆在一线天，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妖魔侵袭肆虐，逼上一线天，她一人不敌众魔，被团团黑气笼罩，身体上每一寸肌肤都被侵蚀，一点一点如雪融化般消失在天地间。

    临死前，她甚至不能动弹，她看到自己被风吹散的头发，竟然已经全部变白，苍老久封的心突然抽动，想要再次反击。

    但为何手中空空？

    她的剑呢？她的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