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西街。早春春和日暖,街上一派欣欣向荣。

    一辆华盖马车疾驰而过,惊飞小贩牵在手里的白雉,不偏不倚,小畜生一头扎进三尺外谢记面馆门口用来引客的骨汤锅里,顿时“啊”声一片。

    “会不会赶车?腚底下绑炮仗了?赶着去投胎啊?”

    谢老板追出来,气得嗓子都劈尖了。

    马车在不远处的雪园门口停了下来,车夫跳下马车,一壁往谢老板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一壁不住地道歉。

    卖白雉野鸡的小贩也得了一粒碎银。

    “得了,下次注意点,念在姚家为在仙饶府做了不少善事的份儿上,我就不去府衙告你们了。”

    “多谢多谢。”

    谢老板掂了掂银子,一转身,迎上晓收清俊的笑颜,“老板,来两碗阳春面!”

    “好嘞。”

    谢记生意红火,店里人满为患,不过晓收眼尖,拉着凌戈找到一处角落,两人对坐,无人拼桌。

    “大人,既然要进里面查案,咱们为何不干脆宰那园主一顿?”晓收敲了敲木筷,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

    凌戈乜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晓收吃瘪,顿时敛了嬉笑,默默清点起竹筒里的木筷。

    两人都没穿明锦服,常服加身,便宜暗访。

    “那马车里坐的是谁?知道吗?”凌戈如狼的眼睛紧盯着适才闹出动静的马车。

    晓收顺着凌戈的视线望去,粲然一笑,“那是姚家的马车,里头坐的,应该是姚家哪位公子吧。”

    凌戈颔首。里面端坐之人从始至终不打算走下马车,是个谨慎的。

    闲着也是无趣,晓收便自作主张地为嘴巴找了个活干,“大人,说起这姚家,您可能不知道,他们家祖上三代,都只是经商,虽然这布匹生意做得很大,但也就富甲一方。可是前些年,他们家居然连着出了三位进士,可谓是风光无两。现在无论是做官的还是经商的,都要敬这姚家三分。”

    “是么,”凌戈罕见地挑了挑眉,笑意浮在嘴角,“如此说来,我倒该寻个日子,好好拜会一下姚老爷。”

    晓收闻言,双眸一亮,指挥大人孺子可教也!

    “说到姚家,也不得不提潘家。潘家祖上出过一位大学士,恩庇一方,后来做起米粮生意,自然也就顺风顺水。只不过,潘家出过一位大学士,也就仅仅出过那一位大学士,后代都不是读书的料。到潘胤这代,更是糟蹋潘家清骨,这个潘胤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可潘老爷碍着他是潘家独苗,那叫一个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否则内宅那位彪悍的潘夫人动辄哭天喊地,闹得那叫一个地动山摇……”

    许是晓收说得太过绘声绘色,引得领座嗤嗤发笑。

    晓收猛地面皮一红,埋下头吸溜面条。

    “这雪园倒是宝地,三教九流都往这里汇集。”凌戈不冷不淡地评了一句。

    他冷着眸子,想起将黎说过那个谢卓曾仗着酒意为难折磨她,不自觉就咬紧了后槽牙。

    若非那畜生死得早,凌戈定要他尝尝自己的手段。

    “大人,我还没说完呢。潘姚两家都势大,而且这姚家唯一的在室女姚晏南和这个潘胤,十年前就结了娃娃亲。这姚晏南体弱多病,前几年在阜都养心,半月前刚回仙饶,估计回来也就是和这个潘胤完婚的。”晓收怅然叹了声,压低了嗓音,“那你说这乐姑娘,她为潘胤做这么多,值得么。”

    晓收黯然,为一个纨绔搭进去一生年华,狗听了可不都得摇头。

    昨晚一审,其实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乐无声讲不出指使浮生的细节,可见她就是个顶包的,至于她为何愿意顶罪,有诸多可能,不过据晓收自己的分析,乐无声这傻姑娘八成是被潘胤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毕竟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春心荡漾芳心暗许都是常事,而潘胤这种痞坏帅的纨绔又最是会勾人逾越雷池,乐无声显然是栽在潘胤手里了。

    晓收还想过,对潘胤,乐无声心里多半是又爱又恨,恨得多深,爱得就多深,又禁不住潘胤花言巧语海誓山盟的洗脑,所以一时脑热,做出了自以为感天动地的牺牲。

    唉。

    每每想到,晓收都会叹息一声。昨晚到现在,他的叹息声已不止十次了。

    晓收不知道的是,他每叹一声,凌戈的眉就会跟着突突直跳。

    喜欢谁不好,喜欢上个毫无担当和作为的废物。

    她果然是没法让人放心的。

    就在两人各怀心事的电光火石间,一位衣着鲜艳妆容明丽的姑娘,在几个迎客奴的拥簇下从雪园里走了出来,钻进了停在门口的姚家马车里。

    凌戈立刻追了出来,不过也只能站在雪园门口望着姚家马车远去的尾影而已。

    “两位贵人,昨日可登记过?预留的是那间房?”一个迎客奴走上前来躬着身声音恭敬低微。

    “适才上了姚家马车的是谁?”

    迎客奴抖着胆子抬眸觑了凌戈一眼。这位贵人非同凡响,语气中泰然一股上位者的威压,在他自带威严的眼神审视下,迎客奴竟不敢回绝,鬼使神差地将“梅官”二字抖了出来。

    “梅官?”晓收点点头,在凌戈耳畔悄声补充道:“大人,是雪园花魁十二官之一,梅官朱砂。”

    “园主在何处,让她来见我。”凌戈拿出官牌,几个迎客奴一见便腿软要跪,被凌戈制止。

    两人被引进雪园后院,在一棵两人合抱的扶桑树下坐着喝茶。

    穿过雪园迎客大堂的小半刻钟里,晓收被直逼灵台的脂粉香气勾得心神荡漾,路过一个姐姐软着甜蜜蜜的嗓子唤他一句情郎,那直冲天灵盖的羞赧便似烟花爆竹般“啪”地炸开,他的理智瞬间就被炸得七零八落。

    这里号称销金魔窟,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晓收不禁痴痴地想。

    相较晓收这座鲜活的小火山,凌戈简直称得上是一汪死湖。

    一路上他扶稳不少经他面前软了腿的姑娘,可任凭她们的手帕如何挥舞,他都巍然不动,连眼神都没有半分变化,“姑娘,你挡住路了。”

    姑娘娇羞的表情僵住,笑容转移至晓收脸上,他跟在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凌戈身后,压抑着笑,忍不住八卦道:“大人,这里是没有你喜欢的款吗?”

    凌戈的嘴角抽了抽,真想一脚把他踹回庄泰的铁炉里重造。

    等了片刻,凌戈便不耐地起身,“四处看看。”

    晓收跟着凌戈信步至奴寝,里面东西两排通铺,头顶的墙壁上钉挂着名牌,“浮生”的铺位在西面,由南至北第十二个。

    铺位上干净如新,他的生活痕迹被清扫一空,连被褥都被烧成了灰,仿佛这世上压根就没来过这个人。

    “大人,您闻见没有?”晓收走近,小狗一样俯着身子绕着浮生的床乱嗅一通。

    凌戈颔首,的确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像是花香。

    晓收嗅着嗅着,踩在浮生的床板上,在两块木板之间的罅隙里艰难地抠拽,“是个物什。”

    凌戈就势半跪着蹲下去,从床底看到在晓收的努力下,逐渐露出的一截红绳。

    他伸手扯住,用力一拽,布帛撕裂,索性物什被拽了出来。

    一只荷包。红锦,针脚细密,绣工不怎么精湛。

    “两位官爷,查案呢?我瞧着真不像,这是偷着什么好东西了?”

    这声音细尖,一听便是个不好惹的主。

    两人回过身,见一男相女扮衣着华丽雍容者施施然走近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奴仆,提太师椅的,端茶端果子的,举蒲扇的……晓收暗暗咂嘴,这排面都快赶上太后仪仗了。

    “光明卫,查案取证。”凌戈将残破的荷包举给来人看了一眼便背至身后去了。

    晓收也有模有样地掏出官牌来。

    闻言,张凉一双狐狸眼狎笑,举止优雅地接过茶杯抿了一小口,“此案是府衙在审,且已盖棺定论。即便是证物,也该由我亲自呈交府衙,大人也说自己是光明卫,难道要越权办案吗?”

    凌戈欲重审此案,申审文书已递至灵都批示。

    本来他大可以不等文书递回就找季铮提此事,然后大张旗鼓查案搜证,但如此一来将黎就会被提至光明卫署关押,恐怕会让她空亏一篑,凌戈不忍。

    所以,他目前的确无权二次取证。

    “园主说得在理。”

    张凉见凌戈愿意交出荷包,递给身边人一个眼神,小奴便上前从凌戈手里接了荷包。

    “你是张园主?怎么是个男的?”

    自张凉进门,晓收眼里的讶异便没消过,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奇人。

    突然听指挥大人称其园主,而张凉还从容应下了,晓收便惊骇得再也绷不住嘴。

    张凉的端庄猛地被晓收的冒犯撕破一道裂缝,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气得嗔怒道:“收起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正因我是男人,才真的懂男人,更懂如何调.教她们勾.引男人。”

    晓收一时难以接受,满脸苦涩。他想象中的张园主风情万种,独领风骚,根本不是这样的。

    其实怎样都行,但怎么都不能是个男人啊。

    一个少男的梦想在此刻稀碎一地。

    “另外,告诉你个秘密。”张凉妖媚地朝晓收勾了勾手指,笑得娇若芙蕖,“老娘可是这里的头牌。”

    晓收宛如被雷劈中,一时焦若木鸡。

    “哼。”

    直到把晓收蹂.躏透了,张凉才算解气,复又恢复如初,含笑望着凌戈,“还没问,大人此行所谓何事?”

    “找害死褚严二位大人的凶犯。”

    凌戈惬意的眸子里不乏明晃晃的威胁之意。

    “大人这是何意?我这里不过是个供人看戏听曲儿的妓.院,何时倒成了官爷们眼中的杀手窟了?你去看看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姑娘,别说杀人,就是杀鸡的念头她们敢有?”张凉难掩焦躁,舞着披帛扇风。

    出了一个乐无声还不够,还要再赔个替死鬼不成。

    “园主不必紧张,只是例行公事,问几句话就走。”

    张凉脸色稍霁,“问吧。”

    凌戈漫不经心地走近,伸脚踩在椅面的空隙处,俯身弯了弯唇,低声似耳语:“园主这里每日迎来送往,应该不会只凭脑袋记住那么多达官贵人的名字吧?”

    如此放肆无礼的动作,张凉震惊自己竟没有喝止他。

    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野性,当他靠近,而张凉被他那浓厚的汉子气息包裹住的时候,脑子里就只剩一片空白了。

    “若梦,去取花名册来。”

    “是。”

    得逞后,凌戈直起身子,慢悠悠地后退两步,在张凉偷觑他时,也毫不避讳与之眼神交错,反而伸手将他肩上的霞帔扶了扶正。

    张凉顿时敛了嚣张的气焰,垂着眉眼模样乖顺。

    这一幕幕反复冲击着晓收的见识,他彻底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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