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砰——!

    合拢的房门被人猛地踹开。

    屋外的声音顺着迅速敞开的门扉一并传入。

    “就是这间!”

    “我亲眼看到白管事走进去的!”

    声音传来的瞬间,屋内两人面色大变。薛焉抬手抓住宋酒握着匕首的胳膊,扯着她就往旁边滚。宋酒知她心思,紧握匕首腰下一沉,却没想到平日里柔弱的薛焉这会儿力气大到惊人,硬是带着她往旁侧一滚,前后位置瞬间转变。

    当管事嬷嬷带着人闯入时,呈现在她们面前的就是薛焉握着匕首往宋酒身上刺的画面。

    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靠在门边角落的尸体随着房门震动往旁侧歪倒,“咚”地一声撞到地上,肥硕的身体堆成一座大山横在门口,与屋内浓浓血腥味一并砸向来者。

    尖叫声迭起。

    管事嬷嬷双手并起,扬手一挥,凌厉寒光如剑般奔向薛焉后肩。

    薛焉身体猛震,握住匕首的手终于松开,连人带匕首往宋酒怀里砸,未接触到她,一只略显枯瘦的手覆上薛焉肩头,掌心运力如山峦压下。

    只听得一声扑通,薛焉满脸痛苦地跪在地上,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宋酒夺回了匕首却来不及阻止薛焉被抓。

    她仰头看向管事嬷嬷。

    “是我——”

    “他害死沈姐姐!我杀他是罪有应得!你们为什么阻拦我!”

    薛焉人跪在地上,声音比任何人都洪亮高昂,一下子就压过宋酒陈词般平稳的语句。

    “你们都是害死她的凶手!我要杀了你们!”

    薛焉剧烈挣扎,状若疯癫地怒吼:“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管事嬷嬷哪会由她发疯,一个手刃劈下,薛焉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其他人一拥而上,架起薛焉就往外拖。

    宋酒欲拦,刚上前一步,就被管事嬷嬷劈手夺了匕首,顺势一掌拍在她胸口。这一掌看似凶狠,实际没怎么用力,以宋酒的实力绝对还有一战之力。

    可随着掌心落下,灼热之气从接触的地方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被压抑下的情毒再度袭来,比先前更凶猛,顷刻间就让宋酒浑身虚软,额上冒出细密的热汗。莫说救薛焉,她连自己的剑都快要握不住了。

    怎么会……

    宋酒捂着被打的地方,意识到是管事嬷嬷动了手脚。

    对方冷着脸留下一句:“念在你是被牵连之人,白管事的死就不与你计较。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问你详情,凡有半句隐瞒,与薛焉同罪!”

    外面的人乌泱泱地来,抓走了薛焉搬走了白管事的尸体,又乌泱泱地离去。

    临走时,桃姑娘在屋外两侧牵起白绳,对挤在门口围观打探的培药堂姑娘们挥手:“围在这儿干嘛!嫌今天晚上死的人还不够多,上赶着再搭一条命去!”

    “滚滚滚!谁再敢围在这儿,视作薛焉同党!”

    吓得众姑娘做鸟兽散。

    随着屋内的灯一盏盏熄灭,夜间的喧闹终于尘埃落定。

    宋酒跌坐在床榻前,手揪着衣襟,热汗从她皮肤中渗出,将这身不算厚重的衣衫尽数浸湿,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侵蚀着她的意识,即便紧咬牙关,闷哼声还是从口中缝隙泄露出来。

    这情毒,远比她想象中更难忍受。

    一晚上死了两人,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遍。

    清晨刚过,管事嬷嬷的人就来房间带宋酒去对口供,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围观跟随,私语声不绝于耳。大多都是对薛焉杀白管事表示惊讶,对那扇紧闭的房门表示好奇,至于死去的沈梦柳与无辜被牵连的宋酒,同情者寥寥,还不及白管事的死受人关注。

    宋酒仍穿着昨日那身衣衫,阳光一照,斑斑血迹,引来一路惊叹。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怀疑是她而不是薛焉杀的白管事。

    天不亮时,大总管就下令,剔除薛焉药炉身份择日送往一品阁,自此沈梦柳和白管事的死算是尘埃落定,谁若敢质疑,就是在质疑他这个大总管。

    知晓内情的人默然不语,不知缘由者只当看热闹。

    而今,只剩宋酒这个亲临者还试图讲出真相,还薛焉清白。

    可惜,她路途的终点并不是关押薛焉的囚牢。

    在两位丫鬟的引领下,宋酒抱着剑穿过长廊走过花园,来到一处春暖花开的庞大宅院,院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尊健硕壮汉,太阳穴鼓胀外显,眼中精光闪烁,一看就实力不俗。

    应是之前就打过招呼,三人顺利踏过院门。

    往前走不远,两个丫鬟自发停住,一左一右伸手:“请。”

    宋酒不明所以,还是顺着她们示意的方向继续向前。

    没走几步路,就见一处凉亭立在开满杏花的大树下,凉亭中站着一人,隔老远冲宋酒招手,走近一看,是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者。

    头发黑白掺半,着深青锦衣,见到宋酒身上的血迹还皱了皱眉头。

    “怎么还穿着这身衣裳,再好的布料遭血一污都会变得又硬又冷,夏日还能贪些凉意,这寒冬腊月的,万一感染风寒,我这儿屈指可数的能人岂不是又少一个?”

    说罢,自来熟地伸手要拉宋酒入座。

    宋酒习惯性躲避,老者愣了一下,仍是客客气气地邀她入座。

    热茶在火上沸腾,咕咚咕咚冒着气泡。

    淡雅的茶香充斥整个凉亭。

    宋酒抱剑端坐,待对方递来的热茶落在桌上,突兀地说了句:“人是我杀的,跟薛焉无关,你们抓错人了。”

    茶杯稳稳落在石桌上,大总管张仁义叹一声。

    “这世道,难得见你这般有胆有识还敢于担当的人,就凭你这句话,我就想压下此事,不再计较。”他捧起自己的茶杯,浅呷一口,轻描淡写道:“一个管事,死了就死了,他在培药堂内作威作福,在我这儿还不如药炉来得重要。就算你不动手,他日我知晓他犯下的错,也会把这混账东西剥皮抽筋点天灯,你一匕首捅死他倒是轻饶了。”

    管事嬷嬷带人闯入房间至今不足六个时辰。

    在这六个时辰内,两个人的死被盖棺定论,一个人的罪陈书落笔,事情在夜里发生,白日就已尘埃落定,匆忙到像是在遮掩什么。

    宋酒仰头,那双淡漠的眼轻易地看穿了老者的所求。

    “你要我闭嘴。”

    “为什么?”

    张仁义看似失焦的眼流露出一丝惊讶。

    一般善于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人多是些头脑简单之辈,眼前的人却能从他含糊说辞中解出真意,竟是意外的聪明。

    张仁义又叹一声:“看来瞒不过你。”

    宋酒抱剑看他,明明是培药堂内地位最卑贱的药炉,却展现出一种久居上位的架势。这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得去过居过高位才能培养出来。

    张仁义目光微转,解释道:“你应该也听说,近来有位贵客会来挑选药炉。原先约定是十日以后,因着路上遇到些事情,于是提早赶了过来,最迟明日人就会到达。”

    培药堂做药炉买卖,结交的修士数不胜数。

    不可能每个客人都要大总管张仁义亲自接待,能让他接待,必然不是一般人。

    宋酒凝声:“殷家嫡子殷松桥。”

    张仁义眸色一沉:“你怎么会知道?”

    宋酒仰头看他:“很难猜么?培药堂是殷家的产业,旁的客人来此选药炉,不会影响到培药堂内部运转,只有顶头老大来此,取药顺带视察,才会让你枉顾真相匆忙了结沈梦柳的事。你害怕殷家的人查到白管事私下里做的那些龌龊事,怕此事连累你,丢掉大总管的位置。”

    应该隐藏在黑暗处的利益纠葛被宋酒堂而皇之摆在台面上。

    张仁义脸色终变,那张脸不装慈爱后呈现出几分狰狞之色,意味深长道:“年轻人,太直白的话难免伤人,委婉些,对你我都好。”

    宋酒手上一转,把长剑拍在石桌上。

    在张仁义愠怒的目光中,冷声说道:“我可以答应你瞒过此事,但有三个条件你需得答应。”不待对方应下,她自顾自说道:“一、殷松桥离开后放我和薛焉离开。二、给我们一人备足一百枚融情丹。三、给沈梦柳厚葬。”

    张仁义铁青的脸在三个条件后反倒缓和下来。

    茶杯轻轻落在桌上,他重新浮出笑意:“姑娘这般爽快,我也不再计较些有的没的,就这么办吧。等人来后,你只需扮演好药炉的身份。若是殷少主挑了你,我把薛焉送你当陪衬。少主没挑中你,那就按照你我约定,放你和薛焉自由。”

    话是这么说,张仁义却不认为那位娇生惯养的殷少主会挑宋酒这样的药炉。

    她确实有一张美丽的脸,奈何气质过于冷冽,像一把杀气腾腾的剑,全无半点柔媚。

    或许有人会喜欢这种类型,但那位被家里捧着护着的殷少主爱的是乖巧听话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与宋酒八杆子打不到一撇,倒不必担忧她被挑中。

    宋酒不置可否,提剑起身:“就这么定了。”

    说罢,抬步往外走。

    走过几步,忽地停住,回头道:“好好照顾薛焉,她少一根头发丝,我保证殷松桥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你——!”

    张仁义拍案起身。

    宋酒理都不理,抱着剑一路往外,几步路就走出院落。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张仁义身边忽地窜出个人。

    “二舅,怎么不直接把她杀了?”

    李擎凑得极近说道。

    张仁义沉下的面色在见到他之后更显阴翳。

    “名单早就交上去了,死一个沈梦柳还能解释,再死一个宋酒,你真当殷松桥是傻子?这么明显的问题都看不出来!”

    李擎讪讪笑着。

    他竟然还敢笑!

    张仁义憋着心里的气再抑制不住,扬手抓起烫手的茶杯就让李擎身上扔。

    “要不是你这个混账东西奸人亲妹被抓住把柄,我会安排白侍人进培药堂?!不成器的东西!你可知殷松桥半道脱离队伍,一个人千里单骑正往这边来?!这要是被他知晓有人敢动药炉,你二舅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茶水滚烫,李擎被烫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反抗,在心中嘀咕。

    那女人又不是他一人睡的,出了错倒是他的锅了。

    谁让张仁义位高权重,李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过错。

    正说着,院外快步走来一位侍从,入凉亭后略略拱手便道;“大总管。刚传来的消息,说殷少主丑时在将行塔处再度遇袭,小队人马正护送他往咱们培药堂来。”

    “什么?!”李擎惊声。

    将行塔离培药堂所在的药城也就两天行程,若是单人快马,中途不停歇,一天之内就能赶到。算算时间,就是今天了。

    张仁义越发愤怒。

    丑时,正是白侍人被杀的时候。

    若非培药堂发生这么大的事,他早就出城去迎人,何至这么被动。

    白侍人死的轻巧,留下的烂摊子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理干净的。

    倘若殷松桥下午就来,那这消息十有八九会走露。

    张仁义一掌拍在石桌上:“快!把培药堂所有管事一并杀掉换批新的,捉拿白侍人亲朋家眷扣押大牢,待殷少主问起就把人抹了脖子摆到他面前赔罪。”

    吩咐完这些,他忽地凝神打量面前的李擎。

    李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求生欲促使他颤抖着声音喊:“二舅,我可是你亲侄儿啊!”

    张仁义笑笑,扬手扣住李擎脖颈,语态温柔说道:“正因你是我亲侄儿,有些事情别人承担不了,得你来承担。”

    “舅……”李擎挣扎。

    张仁义手上一紧,只听得咔嚓一声。

    李擎头一歪,没了声息。

    传令的侍从差点没吓尿。

    早听说大总管心狠手辣,竟是连亲侄都能随意杀掉。

    张仁义把李擎的尸体往地上一扔,神色阴冷:“把尸体挂在大院里,让所有人都知道,谁再敢欺上瞒下不尊药堂规矩,就算是我亲眷,也定斩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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