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镜兰！你这叛徒！”

    “叮——”剑锋斩向叶阙之时，被一把铁弓给挡住，金铁相交，一声脆响后。

    持剑者后退五步，持弓者纹丝未动。

    穆羿把弓横在叶阙前面，扶着他的轮椅笑道，“看来叶大人御下的水平不太好啊。”

    拔剑的那人已经被北辰兵控制起来，被摁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在拼命挣扎，嘴里破口大骂：“叶镜兰你这不忠不义之徒！我们西青人只有战死，绝没有投降的道理！”

    “可是你们皇帝就投降了啊。”穆羿轻飘飘地道。

    周围的北辰军听到这话，都小声地哄笑起来。

    “少主，让我跟罗冲说吧。”叶阙扯了一下她的衣袖，这是他的习惯，叶阙坐在轮椅上总是矮别人一头，当他要对话的那个人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时，就会这样来引起说话人的注意。

    穆羿颔首，“就在这说吧。”

    “我呸！”罗冲往他们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我与你这种叛国贼没什么好说的！”

    叶阙缓缓推着轮椅向前几步，从上而下仰视他，“我知道你一直不服屈居于我之下，那么便就此分道扬镳。”

    罗冲不服气地看着叶阙，他自问才智不输于叶阙，又比叶阙多出一身武艺，为何云丞相却执意让他担任叶阙的副职？！

    “好啊，就算只有我一人，我也会守住西青的国土！”罗冲恨恨道。

    叶阙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道：“罗副将若是再与人对弈，切记要走一步想到后面三步。”

    罗冲只觉得叶阙是在嘲讽他下棋惨败的往事，“废什么话！”

    “哈哈哈哈。”穆羿笑出声来，叶阙明明是在提点他，这下叶阙终于也体会到对方听不懂好话的感受了吧。

    叶阙也只能说这么多了，他把轮椅转回来，“少主，这些人不愿归顺，留下也是无用，就让他们自行离去吧。”

    “准了！”穆羿看出来叶阙的真实意图，看罗冲这样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放走就放走了，至于相应的报酬，她期待之后由叶阙支付给她。

    “岳峰，告诉兵众，不愿意随我归降少主的，便跟着罗副将离开。”接着叶阙又压低了声音道，“剩下的军饷都给罗副将带上。”

    穆羿见他看过来，大跨步走到他轮椅后面，“处理好了？”

    “嗯，我已派岳峰去交……啊！”叶阙惊叫一声，因为惯性后背紧贴在椅背上，从呼呼的风声中艰难地发出声音，“少主，叶某坐的是轮椅，不是战车！”

    穆羿握着他轮椅的后把手，在道路上飞速推行，“你这轮椅的轮子还挺好用的！比战车还耐用！”

    “其中有一些机巧在，晚些我把图纸画给少主。”叶阙主动道，他新加入到北辰，总得拿出点东西，况且罗冲他们能平安离去，还要多亏穆羿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穆羿把推轮椅的速度降慢，“我得镜兰，真是如虎添翼啊。”

    叶阙回头看了她一眼，穆羿表情真挚不似作假，并不是什么恭维话。自从师父去世后，他也再没听到过真心的夸赞了，也不由得多说了点话，带了些许笑意道，“少主刚刚唤我的字，我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你的副将都能叫，我不能叫？”穆羿扬了扬下巴，不让她喊她偏要喊。

    “随少主称呼。”叶阙还不至于计较一个称呼，只不过是因为从前大多数是长辈会喊他的字，要不就是罗冲那样连姓带着一起喊，确实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穆羿是在喊他。

    穆羿把他的头扭过来，笑道：“我还能猜出来你的字是云丞相取的。”

    “能给我赐字的长辈，一般来说也不做他想吧。”叶阙轻飘飘地回道，不想让穆羿那么得意。

    “哼哼。”穆羿晃了晃手指，“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是不是这句？”

    叶阙一惊，随即心悦诚服道：“少主真是文武双全。”

    “师父给我起这个字，也是希望我能有矢志不改的高尚节操。”叶阙目光深远，似是回忆起了当初云休给他取字时聆听的教诲，他摇了摇头，“可惜，我肯定让他失……”

    “你知道我的字是什么吗？！”穆羿大声地打断他，让叶阙接着回想下去，万一刚刚拐到手的军师想不开要以身殉国怎么办。

    叶阙被转移了话题，问道：“是什么？”

    要是放在一个时辰之前，叶阙很难想到自己现在居然能心平气和地与北辰的少主谈论彼此的字，真的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非乐（yue）。”穆羿笑吟吟地吐出两个字，笃定叶阙知道其中关窍。

    “这也是家中师长给你取的吧？”叶阙立刻就明白过来，“你这位长辈应该很推崇墨子吧，非乐非命。北辰天寒地冻，音乐虽然动听，但不符合让百姓吃饱穿暖的利益，‘非乐’是有利于生产的，至于‘非命’……也算符合。”

    叶阙没有说完，北辰率众南下，侵占中原三州，北辰人民能免于挨饿受冻的“命”，却建立在中原百姓的累累尸骸之上，就算符合墨子的“非命”，也未能秉持“非攻”，因此穆羿本身必然不是全然认同墨家学说，她的字应该也是别人取的。

    他不会因穆羿一时间的亲近而得意忘形，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来讨人嫌了。

    “你说对了。”穆羿笑容扩大，露出了尖尖的虎牙，“是我的老师给我取的。”

    叶阙心下疑惑，穆羿一个北辰的少主，想不到她的老师却是一位推崇墨家的人。

    穆羿接着说的话就解答了他的疑惑，“我老师他是汉人，我觉得你们说不定会有不少共同语言，可惜老师他在我十几岁时就去世了。”

    “请少主节哀。”为臣的习惯让叶阙立刻出言安慰，心中的惊讶再次加深。

    穆羿是北辰少主，武艺与骑术精湛并不令人意外，令叶阙意外的是，穆羿对诗词歌赋，礼仪文化也都了解颇多，甚至她的老师就是位墨家学生，说明北辰早就在了解中原，在试图融入中原文化圈。

    若是这样发展下去，北辰以异族身份问鼎天下，也未尝可知。

    “镜兰，你在发什么呆呢？”

    额头上被穆羿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叶阙连忙操纵着轮椅后退，“我知道少主待下亲和，但还是要注意君臣男女之分的。”

    穆羿挑了挑眉，脚踩在他的轮毂上，让他推动不了轮椅，“我若是不注意，你待如何？”

    叶阙恼怒地瞪着她，“少主想让我出力，至少也该给我应有的尊重。”

    “噗嗤。”穆羿笑出了声。

    她在草原之上，曾经与暴怒的棕熊对峙，虽然是最后的胜者，但骨折的胸骨也养了数月才好，那一对熊掌也就顺理成章成了她的补品。

    而眼前的叶阙，坐在轮椅上对她怒目而视，弱者的愤怒，并不会让对方有可怕的感觉，只会让人觉得——怪可爱的。

    “走吧走吧，我带你去见我们的同伴！”穆羿这回好好地推轮椅。

    北辰的大本营并不在这，南靖太子允穆羿以重利达成合作，主动把闾州太守府以北让出来让他们驻军，把最豪华的太守府作为穆羿的下塌处。

    闾州虽不是南靖的都城虽在，但因北接北辰，西邻西青，这儿的太守是个肥差，太守府也金碧辉煌，墙壁上竟然都是以西域来的玛瑙、象牙等镶嵌其中。

    西青是四国之中财政最为拮据的，在云丞相去世钳，叶阙管理内政事务更多，他粗略估计了一下，一个闾州太守府表面上的财富，已经可抵西青一年的军费。

    第二穷的就是北辰了，北辰地理条件苦寒，人民长年以游牧为生，自然积累不下什么财富，还是因北城国主挥师南下，占据了北方三州，北辰的财政才慢慢好起来。

    穆羿之前直接带兵去找叶阙去了，和叶阙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到太守府的样子，她屈起手指敲了一下墙，“这是真金啊。”

    心想走的时候一定要全给撬走了。

    “少主回来了！”正在收拾东西的侍女看到了穆羿，高兴地行礼。

    穆羿笑着回应道，“嗯，邢棱和文涟在的吧？”

    叶阙低下头，缩在轮椅上，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穆羿却不如他的意，把他推到前面，“看，咱们的新军师！”

    侍女只是在看到叶阙坐在轮椅上时微微滞了一下，浅笑着与他打招呼：“叶大人好。”

    这下叶阙不得不回话了，也回以一笑，“你好。”

    他姓甚名谁并不难猜，坐轮椅的年轻军师，在西青必败无疑的情况下固守蕲州，直到西青少帝投降，叶阙也被北辰军困守于居山，因北辰少主爱才，降于穆羿。

    叶阙都可以想到这样的消息会迅速在其他三国间传开，云丞相的弟子变成了降臣，师父清白无暇的一生，会因为他而存在污点……

    “镜兰，你又在发呆了。”穆羿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脸，好软好弹，忍不住又多戳了几下。

    叶阙抬手挡住自己的脸，“君臣有别。”

    “你的为臣之道，就是在我面前动不动就发呆吗？”穆羿不吃他这一套。

    “是叶某失礼了。”叶阙微微躬身，穆羿说得对，他既然现在已经是降臣，还是要摆出应有的态度，心中就算有众多不解，也留待晚上再想吧。

    穆羿并没有满意他这样的态度，转念一想也急不来，时间还多得很，叶阙现在身在北辰心在故国，但迟早会让他身心都属于她。

    进到中厅后，穿着南靖官服的一人从椅子上起来，向她行礼，“穆少主。”

    “少主！”还有一个带着面具的女性，能接待南靖官员当然是北辰的臣子了，只是不知道她是哪位。

    “文涟。”穆羿叫出她的名字，“这位是？”

    “咱家是魏忠，是受我们太子殿下之命，来给穆少主送些战利品。”魏忠朝着后面摆摆手，有人领着几个被绳子捆缚住的年轻男女鱼贯而入，他们衣着艳丽，脸上神情各异，有的惊恐有的茫然有的愤恨有的面如死灰。

    这样穆羿便明白这些“战利品”是什么了，看这些人的气度，估计是西青之前的官眷。

    确切来说，是抵死不从的官员的家人。叶阙认出了其中不少人，都是一些死忠之臣的妻儿，而西青内部早就有投降南靖的声音，这部分大臣，恐怕早早就和南靖达成了协议，他们自己包括家人当然也就平安无事。

    全了自己的忠义一死了之，留下的家人却受苦受难；舍了忠义投降敌国，就能护得一家老小周全。

    叶阙把叹息默默咽回肚子里，以他目前的立场来说，也没有权利评价他人的选择，只能是做出他自己无愧于心的选择。

    穆羿绕着这些西青官眷上下打量，看起来很是满意的样子，“都是些难得的美人，你们太子殿下倒是舍得啊。”

    “太子说不知道穆少主的喜好，所以让我尽管多送些来。”魏忠赔着笑道。

    “哼！”穆羿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抬起一脚把魏忠踹翻，“齐天赐倒是打的好算盘，西青人现在恨他恨得要死，他就把人送到我这，不仅把麻烦丢掉了，还能做个顺手人情。”

    坐在一边的文涟打了个哈欠，火上浇油道：“南靖太子这是把其他人都当傻子呢。”

    魏忠直接趴在地上求饶，“穆少主真是误会我们殿下的一片好心了，太子殿下真的是想穆少主在闾州可能思念家乡，所以特意送了些美人给您解闷，若是穆少主不愿意接受，我就把这些人再带回去了。”

    “他们再带回去，会是什么去处？”一直在角落里坐着的叶阙忍不住出声问道。

    魏忠这才注意到他，西青的叶阙居然降了穆羿，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暗暗提醒自己回去要向太子禀报这件事。

    穆羿又踹了他一脚，“回话。”

    “回、回穆少主的话，这些人如果有将领看上了就直接带走，剩下的就充为军妓。”魏忠哆哆嗦嗦地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