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是甄珠，虎子娘的身子都忍不住一抖。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低着头，脸上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只想快点进去，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算了。

    谁料甄珠往前一步，半帮助门口，脸上笑眯眯，但是那声音却让虎子娘听着心惊肉跳的：“婶子，我在这里等你一天了，你可算是回来了，咱们一起进去说说话吧。”

    她这是不走的态度了。

    虎子娘嘴里含含糊糊：“今天……今天太晚了，明天吧，虎子还没吃饭呢。”

    甄珠声音不变：“婶子，不急，我们家有饭，温在灶里的，让虎子直接去吃吧，炒了肉的。”

    听到炒了肉，虎子两眼放光就要直接过去。

    虎子娘本想叫住虎子，虎子摆摆手，一心只惦记着吃的：“娘，咱们都是邻居，你还客气啥啊？”话还没说完，他人就没影了。

    不过一会儿，小院门外，只剩下甄珠和虎子娘两个人了。

    没有办法，虎子娘只得把院门打开，她原本想让甄珠回家去，但是甄珠自顾自地就往院子里面走去，虎子娘只得跟上。

    “婶子，点灯吧。”甄珠像是在自家般说道。

    虎子娘心虚，不敢留甄珠，只说道：“家里蜡烛没了，明天去供销社买，今天太晚了，珠丫头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说吧。”

    她打定主意，只要今天把甄珠支走，明天一早她就溜走，让甄珠堵不到人，她总得回县里去上学的。

    谁料甄珠偏不如她所愿，直接就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了。

    “婶子，今晚月光亮，看得还听清楚，不点灯也不妨事儿的。”甄珠说话不紧不慢。

    虎子娘终于是憋不住了，摆摆手像是往外推的模样：“珠丫头，你老在我这儿守着干啥呀？”

    甄珠仰头，目光在月光下带着慑人的光：“婶子，你说我为什么？”

    她说这话时，脸上已经全然没有笑意了，脸色跟月光一样凉凉的。

    虎子娘心口一跳，瞬间泄了气。

    珠丫头知道了，看她这样子，她就是知道了，她一定是知道了。

    这念头反复在她脑海中滚动着，冲击得她一时开不了口说话。

    “我……”她张张嘴，“我不知道别人会那样传。”

    是了，这是个最好的办法了，推到别人身上去，就说是别人传的谣言，都是别人的事儿，和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仅凭虎子娘的头脑，能想出来的唯一的方法了。

    但是，甄珠并没有等她继续说下去，而是径直开口了：“我原本打算，等这个作坊做成了，不但请婶子你继续做手工，而且还请你帮我二姐一起发单收单，那份子，毕竟我二姐还要在栗北上学，不能天天在这里，到时候，估计婶子你的收入能比现在还多几十块呢。”

    甄珠不是来问罪的？这是虎子娘的第一重惊讶。

    她的第二重惊讶，则是自己能够每个月还多赚几十块？

    几十块？！！

    狂喜在虎子娘心中嘭得冲击炸开。

    但是下一秒，这个狂喜就被冷冻碎裂了。

    “但是婶子，现在大家都不干了，我这个作坊也做不成了，县城那边的玉梅老板也要赔钱，以后也不和我做生意了，你原先的手艺活也不能卖了。”

    什……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虎子娘简直觉得自己一瞬间听错了，没有听明白。

    自己不过是背后跟村人说了那么几句话，好让村里少点去人，就少些人跟自己竞争，怎么弄到现在，现在的活儿也不能做呢？

    那自己，自己以后拿什么赚钱吃饭？怎么养虎子？

    一个个焦虑的念头在不断地冲击着虎子娘，让她脸色煞白，站都站不稳。

    像她这样的人，不一定能想的全面，想的长远，但是最会瞎想，最会自己吓自己。因为生活的担惊受怕总是让她陷入惊恐的境地之中。而她思维的短视导致她不能全面看待问题。

    陡然之间面对这样一个噩耗，虎子娘几乎站都站不稳了，半蹲在地上，一手扶着扶椅，一手抓着甄珠的手臂，仰着头凑过去，满脸愁容地问甄珠：“珠丫头，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这次，换成了她仰头看着甄珠。

    甄珠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瞬，在她眼中看到了惊恐，看到了后悔，看到了烦忧……

    是时候了。

    此时此刻，甄珠才站起身来，用手轻轻拍在虎子娘的肩膀上，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婶子，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救咱们了。”

    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

    虎子娘几乎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她是万万不想过回以前那种吃了白菜吃萝卜，一年到头看不到一点荤腥的日子的。

    现在只有甄珠说有办法，她只能听甄珠的，只要能保住现在的活计，让她干什么都可以。

    甄珠笑眯眯：“这个方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是什么？”虎子娘眼里发出灼热的光，攥着甄珠的手越发用力了。

    甄珠的身姿岿然不动，抛给虎子娘一个选择题：“婶子，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和我一起，一家家的去你说过闲话的那些人家家里，说清楚，是你瞎说的，而且还要说清楚，你和我一起，还赚了不少钱。”

    刚刚虎子娘还觉得，自己为了保住现在的活计，什么都能干。

    但是现在，甄珠这样说，却让她真的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了。

    她不想过没钱的日子，可是她也要脸。

    让她一家家地去说自己说瞎话，乱编口舌，那不是跟把她的脸伸出去一巴掌一巴掌让人打一样么？

    这样，她还怎么在村里做人了？

    见到虎子娘脸上神色变换莫定，甄珠添了把火：“婶子，我知道你为难，可是，不这么做，别人怎么会信我们，我们又怎么会有钱呢？”

    “虎子可是马上就要考高中了，这可都得要钱呐！”

    这最后的一击重锤终于锤破了虎子娘的心鼓。

    她要脸，可是为了儿子，她可以豁出脸去。

    虎子读小学就留了一级，现在在县里读初中，但是也是个门门功课不及格的主儿，甄珠不认为这样的人能考上高中。

    但是虎子考不考得上高中不重要，重要的是虎子娘视虎子为珍宝，认为他考得上高中就够了。

    毕竟，人为了自己也许还有底线，但是这么一个寡母，为了自己的孤儿，是可以豁出一切的。

    甄珠知道，自己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但是，这是虎子娘自找的。

    她从不主动害人，但是也并不心慈手软。

    是夜，甄珠带着虎子娘，一家家地敲响了手艺人名单上的人家，在一户户人家或惊讶或鄙夷的目光中，虎子娘艰难地走完了全程。

    等到终于走完这些人家后，虎子娘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都有些哽咽：“娃啊，我以后再也不嚼这些口舌了，再也不起这些心思了，我……真是报应啊！”

    在她浅薄的认知里，这些都是报应。

    但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甄珠没有说什么，她无意对虎子娘的这番话发表任何意见。

    今晚的行动，甄珠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那些人了解了事情的原委，都纷纷表示要和甄珠一起干这个事儿，明天上午就来甄珠家，大家一起领单一起做活计。

    但是，虎子娘的管事是做不成了。

    那些人都纷纷表示，不愿意让虎子娘继续做管事，心里膈应。

    其实这个结果甄珠早有预料，村里人最重人品人心，谁愿意把自己赚钱的活计交给一个自己心里觉得膈应的人呢？

    甄珠当初跟虎子娘说她可以当管事，不过是抛出的胡萝卜罢了，不然，怎么钓的她懊悔不已，心痛万分？

    尽管心里清楚所有的前因后果，事情原委，但是甄珠还是一副惋惜地口气，对虎子娘说道：“婶子，现在大家对你做管事的事都有意见，咱们不当了也好，免得天天和那些人打交道，天天被人骂呢。”

    甄珠的话戳中了虎子娘的肺管子，让她半句都吭不出声来。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现在能保住活计，就算不错的了，虎子娘在心里安慰自己。

    但是，到底惋惜自己未曾得到了那份钱，自己要是前面不嚼那些舌根就好了，不起那样的坏心思就好了，这样自己就能够多拿那一份钱了，那虎子读书娶媳妇就都有钱了。

    这样懊悔的念头在虎子娘脑海心底不断地盘旋，她日也想，夜也想，后来，还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好，倒把好不容易攒住的钱花出去不少，心里更是心疼。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总之，甄珠这边的手艺作坊终归是顺利地推行下去了。

    第二天，玉梅继续赶过来的时候，已经能够和甄珠一起，顺利地给村里这些手艺人一起开大会了。

    一群人，从接单模式，到收单标准，再到怎么算工钱，一一说的很清楚。

    村里人觉得，这样两方都不吃亏，都讲个信用，就开始开工了。

    村里这边的供应搞定了，现在甄珠和玉梅要做一件大事，她们要在县里的报纸上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