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脚步跟着脚步，郁郁寡欢地走出巷道口，稍稍放远视线就看见了驾驶座的路云和，天空裹着淡漠的黑，空气透着一丝潮湿的寒，他的半张脸都隐在黑暗，胳膊虚搭在方向盘上，周身比外界还冷。
几个人一前一后走过去，拉开车门带着冷气坐进车内，平时最爱调节氛围的刘佳奇此时也只是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回去吗？”刘佳奇神情恹恹地问。
“嗯。”路云和轻嗯一声，双手转动方向盘，淡淡补了句，“先送你们回去。”
“那你呢？”刘佳奇问。
“陪她。”车窗紧闭着，声音隐隐回响。
送完三个人回家直奔地下车库换回了自己的车，楼上就是温馨的客厅，隐隐还能听见路妈看新闻的声音。
他只敢犹豫一瞬，便立马踩下油门驱车离开。
车灯为前方的路途洒下一层光，他精神高度集中，绕过一个又一个黢黑的街道，窗户大开着，风从耳畔跑过，带来了他高中的记忆，那是他第一次被沉痛与无力感包围，自己的历史老师因为心脏病突然地离开，突然到什么程度呢，他只是出去洗了脸，一切都变了，那一刻，你意识到他不在了，以后也不会在了。
渐渐到深夜，空气中下过雨后的温度变得更低。
车熄了灯停在巷道口的老位置，他下车靠在车门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火光羸弱。
隔几秒就能听见按动打火机的声音，火焰明明灭灭，被风吹得飘飘乎。
像是在竭力点起黑暗里的一点光。
“哎！”前方传来一声叹息，路云和按着打火机的手一顿，带着欣喜的目光看过去，再看清来人后又暗淡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叔叔。”
“怎么还不回去？”司习韵爸爸一步两步地走过来，站在路云和身边，没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事对她影响挺大的，人常说生活要有盼头才能过下去，相信你也知道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外婆，但现在你也看到了，她已经做不下去这件事了。”
“她会继续做下去。”路云和浅浅皱眉，没有多说，只是扭头看了看外婆家的方向，“我等她。”
“你还是不了解她，把一切结束在这吧，不管美好的还是不美好的。”司习韵爸爸打量着旁边的年轻人，“包括你们的关系。”
话语气息太重，打火机冒出的火苗不小心灼伤到手指的皮肤。
烫意染上指尖。
但他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仍由其燃烧片刻。
“你们刚开始，一切还来得及。”司习韵爸爸的话像一把刀子一样扎进路云和的心里，他持续施压，“我听说了，校赛你爸是评委，省赛你小姨是评委，我知道你喜欢她，拿奖这种事你都可以轻而易举让她实现，但这是不公平的，我的同事都在议论纷纷。”
路云和苦笑一声，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出来。
他以为空气已经够冷了，夜已经够黑了，谁曾想人还能更甚。
“分不了。”他按下打火机，虚弱火光跃起，火苗跳跃在通红的眼眶：“我就罩着她了。”
有些事情解释的多了就不想再解释了，对于不相信你的人，把事实撕烂了喂他们嘴里都没用，随便他们怎么想，为什么要证明给他们看，为什么非要让他们相信，你的存在本身就有价值。
两人的情绪都很激动，完全忽视了巷道内侧早已出现的人，她在墙角极力蜷缩着自己，冷静地掉着掉泪。
“还有。”路云和保持对他的最后一点尊重，说：“我无法帮她实现一切，除非她自己想实现。”
他长舒口气，收起打火机，“不早了，叔叔早点回去吧。”
“你家里人知道吗？”司习韵爸爸蹙眉打量着他，“我估计他们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吧。”
“不好意思。”路云和轻哼一声，“没有人不爱她。”
司爸爸皱眉瞪着他，不爽地背着手离开。
路云和疲惫地闭上眼睛，脑袋靠在窗户上，纠缠在一起的思绪终于被冷风吹开。
他目光深深地望向巷道口，不知道是夜太黑还是视线太模糊，始终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
比天更先亮起来的是一道暖色的灯光。
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感觉弥漫开来。
“路云和。”路妈穿着白色的素衫，抱着一件米色长风衣从副驾驶上下来，一脸心疼地跑向自己的儿子，用衣服把他裹了起来，“不会冻傻了吧！”她回来对身后的路爸说。
“……妈。”嗓子犹如被蚂蚁爬过，他木然地睁开眼睛自己套上衣服。
米色长风衣套在黑西装上，他眼眸轻颤，神姿慵懒，就像是提前降临的秋天。
“还没傻。”路爸把烟研磨在脚下，手插在裤兜走了过来。
此刻的路云和没有力气和他打岔，他双眼布满血丝，目光暗淡，嘴角干裂，西装早已失了整洁，裤脚的泥土已经干裂。
“你们怎么来了？”他牵强笑着。
“昨天晚上回来又突然离开。”路妈自责地叹口气，“我和你爸打你电话关机，就去联系了于老师，她一会就来。”
“都到地下车库了也不知道上来和我们说一声。”路爸拎着行当抖擞着说：“不知道我和你妈会担心。”
“行了。”路妈打断，“你少拿训员工的那一套训我儿子。”
“走。”路妈替他整了整外形，“我们去看看韵韵。”
路云和张了张嘴，还是点了点头，跟上他们的脚步再次走了进去。
早上里屋熬了一夜的人脸上都布满疲惫，张嘴打着哈欠。
他一眼看见了直着身体跪在地上的司习韵。
“韵韵。”路妈站在门口叫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门外，穿着朴素的白衣服走了进去，先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朝他们微微点头，随后拎着裤腿温柔地在司习韵旁边跪下，拉过她紧握着的手，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好孩子。”
“你们是谁？”司习韵爸爸站在女儿身边不悦地开口。
“路峰。”路爸向前一步解释，“身后是我老婆和我儿子。”
司习韵爸爸盯着这一家子，沉默半晌后，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说：“既然是朋友的家长，韵韵起来招待一下吧。”
“来，起来。”路妈掺着司习韵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嘶。”她膝盖一痛，腿一软，扑腾一声重新跪了下去。
听着都感觉疼。
“慢点慢点。”路妈手忙脚乱地扶着她一起蹲下。
她嘴唇泛白地摇摇头，余光隐隐看到身后的人想上前又止住的脚步。
司习韵撑在腿上的手心渗出了汗，看到他转身出去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
她忍着痛意，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裤腿下的小腿颤个不停。
里屋人太多，她们来到了侧房。
“叔叔阿姨麻烦你们跑一趟了。”她颠簸着走过去端着两杯茶水递给路爸路妈。
“傻孩子。”路妈接过水，拉着她的手坐在沙发，“辛苦你了，我应该早点过来，以后累了就回家，你和路云和的事我们也知道，能追到你是他的福气，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太早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早就把你当一家人了，不管遇到难事还是易事，我们都愿意倾听。”
“我——。”泪已经干在脸上，她张了张嘴，看向路妈的眼眶又红了一分，话音在心间百转千回，一滴泪还是落在了路妈的手背，她瘪着嘴开口：“谢谢阿姨。”
“你不止是为了你的外婆。”路峰冷静地分析，“你的举措会让更多人受益，包括你自己的未来，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你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相信如果老人家还在她一定会支持你继续。”
“我知道，谢谢叔叔。”心口犹如被千斤巨石压着，每喘一口气都感觉痛苦不已，“我已经想清楚了。”
“要和路云和聊聊吗？”路妈不确定地问。
她咽了咽唾沫，拒绝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出来，门就被掀开。
路云和拎着一大袋药，西装外裹着米色的长大衣，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将药放在一边，屈膝蹲在她面前，二话不说挽起她的裤腿。
“不用。”她一惊，立马收回腿。
路妈给身后的路爸使眼色，两人悄悄起身离开，关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路云和单膝蹲着，稍稍使劲握住她细瘦的脚踝，朝自己的方向一拉，禁锢着她不让她动，重新挽起裤腿。
果不其然，一大片青紫暴露在视野中。
路云和闭了闭眼睛，吐出一口气，眼眶又浮起一层红，他拿出塑料袋里的药膏，在手心抹匀，两掌轻贴上她的膝盖两侧，轻轻从外向内揉。
“忍一下。”他一边说一边放缓动作，取过喷雾滋一声喷在破皮的地方，他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她，只是说：“疼了就抓着我。”
奇怪半天司习韵没有吭声，他抬起头，呼吸一痛。
面前的人紧咬着双唇，眼泪流过干裂的嘴唇，血和泪混在一起，抓着板凳的小臂渐渐打颤，双眼忍的通红，她就是不愿意发出声音。
“宝宝～”路云和认输地叹口气，拿过纸巾擦干净手，抬手抹掉她眼上的泪，握起她板凳上的手，十指紧扣，哑着嗓子说：“别哭了，说好只哭三分钟的，怎么食言了。”
“路云和。”她泪眼朦胧地对上他的眼睛，安静地哭着说：“你为什么还不走？我也不想哭啊！可是眼泪它好像很难过，一直流个不停。”
“走去哪？”他忍住心酸按着她的后脑凑近把人拥入怀里，闭上眼睛说：“我只去有你的地方。”
终于，热泪擦过他的耳根，她脑袋失重般地枕在他的肩膀。
“韵韵。”司习韵爸爸站在门外敲门，“出来了。”
“你先回去吧。”司习韵两手抹干眼泪，放下自己的裤腿，“训练营应该还没那么快开始，项目那边我不会落下，这边结束我就回去。”
“那我呢？”他问。
“什么？”她微张着嘴巴。
“项目不会落下。”他顿了顿，“那我呢？”
敲门的催促声再次响起，隔着门还能听见两方家长聊天的声音。
“没拿下的时候会落下。”
路云和笑着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拿下了就落不下了”
换句话说，拿下你，在一起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要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