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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只有香如故 2

    不知过得多久,岳霖转目凝视窗外洁白天地,道:“每至冬夜,我亦喜欢在炉前灯下,读书,看雪。”
    “嗯,初雪常是冰粒,像细微尘埃,后来成透明的片状,集得多了,才有浅白直至明亮的纯白色。”秦乐乐透过摇曳的灯影,看满眼纷飞的花,以及,雪花覆盖下的楼阁,亭台,石蹲,树木,忽然觉得极不真实,美得不真实。
    乐乐她,会是多么的孤独,才会如此仔细地看过雪。岳霖心中怜惜,不知她观察自然的习惯,是那个曾握刀围杀了父兄的人养成。
    轻轻地摸了摸少女的脸,低语:“乐乐,今后你想看雪,告诉三哥哥,我陪你。”
    秦乐乐沉默一刻,握起情郎的手,鼓足勇气地问他:“刚才我醒来时,你正看着我,你,在想什么?是你的父帅么?”
    未料回复却是:“乐乐你可知道?你长得极象我的大嫂,她是怀化大将军花平的女儿,和大哥青梅竹马,自幼订亲,我们兄弟从记事起,便叫她大嫂。”
    他的声音在静夜,飘浮,悠远,而伤感。
    “将军府在我家隔壁,那时父帅总在前线,阿娘常去安抚将士家眷,大嫂大哥照顾我们,比父帅和娘还多。有次小五练刀法受伤,痛极大哭,不叫娘,只叫大嫂。”
    岳霖无声地笑了笑,深深的眼眸,却慢慢地浮起一层朦朦的水雾。
    “大哥教我们练武习剑,大嫂送汤水点心,大哥与我们读书写字,大嫂捧墨磨砚。有时,他们会带我们到野外赛马,踏青,打猎。”
    他闭上双眼,似在回望,那仿若隔世的童年:众兄弟银鞍白马,飞扬明朗,如春日最暖的阳光。
    停得片刻,继续道:“后来大哥上了前线,大嫂依旧陪着我们,但我们都知道,她的心,跟大哥走了。”
    脸色渐渐地暗淡:“当父帅打到卞梁,人们欢天喜地,以为能收复沦陷的河山,谁知,那昏君连发十二道金牌。父帅回府即为大哥完婚,到处是喜烛鞭炮,我们象是回到了从前,但大哥似有预感,他不再习武读书,整天牵着大嫂和我们游玩。”
    秦乐乐听到这里,已知后面是什么。一颗心蓦然提到喉咙,她无数次地听别人说起这桩旧案,但从岳霖口中,却是第一次。
    “果然,不到两月,父帅和大哥被收监,家中唯二哥曾去伺奉父帅饮食,见过他们最后一面。诸多大臣为他们鸣冤,大年初一,娘将大哥领回,暴雪成团地往地上砸,风割如刀,大哥躺在车上,死不瞑目,大嫂不曾流泪,只是一遍遍地亲着夫君的脸。”
    岳霖语音平淡,眼神发直,他清楚地记得,大哥的头是被缝在身体上的,车板下的皑皑白雪,散着几滴艳红刺目的鲜血。
    秦乐乐此时早已泪水纵横,紧紧地抱着情郎,泣不成声:“三哥哥不要难过,你没有了父帅,大哥大嫂,你还有阿娘,义父,众兄弟,你,还有我啊。”
    岳霖无声地抱住她,任她的泪,湿了他的衣襟。
    过得许久,少女止住哭泣,抬眼看他,只见他脸色泛青,没有泪水,一双眸子,深如汪洋,色似灰冰。
    原来,仇恨和悲痛,随着时日的积聚,不是刀锋的利,不是烈火的灼,而是透入骨头的阴和冷。
    他的眼睛,如地狱的黑暗阴霾。她打了个寒噤,轻呼一声“三哥哥”。
    岳霖转目看她,将往事说完:“大哥终于闭上眼睛,大嫂只对娘说请将我们合葬,抬手一刀,便刺进自己心窝,然后,倒在大哥身上。”
    两行清泪,终从岳霖眼中滑下,父兄去时,他不曾哭过,将门男子,每一次离家都可能永诀,那是他们不能改变的宿命。
    唯有悲愤焚心,因为他们不是战死沙场,是被高高在上的权利绞杀。而长嫂如母,她在花一般的年华,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去,是他毕生也抹不去的悲凉和哀伤。
    久久沉默,秦乐乐忽然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对不起,三哥哥。”她倒在情郎怀中,泪如雨下,全身颤抖。
    岳霖抬起她的脸,低头,将额头轻轻地贴上她的额头,与她泪水交织,发丝相绕,心同悲,情共伤。
    飘飞的雪在忽然间密集,被风吹过窗帘,少许洒在他们身上,相拥共泣的一对人,却浑然不觉。
    过得半晌,岳霖低语:“不知为何?当你性命垂危,我看着你,脑中总记起大嫂自绝的那一幕,欲哭不能,好象整个世界都荒芜了。”
    秦乐乐全身一震,只觉得天地间的寒冷,都绕过榻头那花落燕飞的秋光画屏,丝丝缕缕地,向她逼来。
    长长地吸口气,颤声问道:“你智谋过人,义军中诸多高手,为何不去,去,找那格天府报仇?”
    声音如断了翅膀的蝴蝶在雨中挣扎,断断续续,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完这段话。
    岳霖望着微暗烛火,如在凝视天地间最大的人心黑洞:“钦宗若返,赵构何属?况且,百姓爱戴父帅,将他的军队冠以岳姓,也触了皇帝的逆鳞。秦桧老贼,不过是揣摩上意,甘当利刀。”
    眼神复才清亮,亮如星辰:“我幼时喜欢读书,父兄的毕生愿望是王师北定,恢复失地,对我的期待却是治理一方,造福百姓。我若以个人恩怨为念,行刺朝臣,又怎能堂堂正正地去实现他们的希望?”
    静夜沉沉,雪光冷冷,内敛沉毅的男子,向心爱的女郎,倾诉着心中最深的伤痛和梦想。
    “何况,勇者不必死节,我写不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传世之作。但有关父帅的真相,我要记录下来,不虚美,不隐恶,此是对岳氏,对天下,乃至后世的一个交待。”
    秦乐乐勾着岳霖的颈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三哥哥,等我伤好,我们一道收集岳帅的奏议,日志,诗词和衣冠武器,当他沉冤昭雪之后,供在祖祠,让后人缅怀,追思和祭拜。”
    岳霖听罢,忆起她在生死关头义无反顾的维护,万千柔情,如疏雨轻烟,婉然无声地润进心的最深处。
    凝视着少女泪痕未干的脸,灯光雪影下清美绝伦,带着大病未愈的苍白。
    我今日怎如此冲动?不顾她刚才重伤醒来便和她提及这些?岳霖暗中自责,喂她服好汤药,低声道歉:“对不住,我,不该,让你难过。”
    少女的嗓音,婉转温柔:“三哥哥与我交心,我欢喜还来不及,听说你昨晚不曾合眼过,今日,你早些歇息。”
    岳霖嗯了声,助她脱去小袄,掖好丝被,在她发上轻轻一吻:“乖,好好睡,三哥哥在旁边守护你。”
    言罢侧卧在床榻的地毯,秦乐乐闭上眼睛,任他醇厚暖热的气息,匀称悠长的呼吸,铺天盖地一般地将她包围,心潮起伏,如满天大雪,无休无止。
    庭院人静,小轩灯暗。卯时,晨光未现,室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三公子,杨杰亮求见,小还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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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岳飞冤案有两个细节值得回味:一,秦桧操纵的大理寺上奏以“谩侮先皇,意图谋反”罪处死岳飞,对岳云的处理意见是“徙三年”。但赵构下旨:“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二,岳飞入狱后绝食,秦桧安排岳雷入狱照顾,“飞始复进食”。
    ,现实中的岳霖,不论在何处任职,都体恤百姓,公正清明,政绩卓著。特别是知钦州时,以自己的薪水,拓建学堂,兴修水利,筑堤防洪,奖励生产,使钦州“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赢得各方爱戴,钦州名宦祀中数百年来一直供有他的牌位。有关他父帅的史记,他完成了收集,整理,最后由次子岳珂成书。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传世之作是史记作者司马迁的志向。司马迁,那个选择腐刑,对任何男人也比死亡更大的羞辱和痛苦的惩罚,也要真实记录历史的男人,是中华士子的风骨,为历代良心未泯的学人所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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