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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花市灯如昼 4

    眼见少女喜气洋洋,美目流盼的模样,阿蛮微笑点头,不忍扫她兴致,又与她谈得半晌音律诗画,到长日将尽,才终于将话传完:“吹花小筑需得加固防护,修缮院墙,三公子已经搬到朴园暂住,你还在养伤,怕是离太医近点更方便。”
    耳边似有飘渺的歌声响起: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青山亘古如斯,兜兜转转,你我终究也只得这般。少女如珠似玉的小脸,光华在一刹那流散。
    他到底是个君子,绝然离去时,也考虑到我的感受,怕我撑不住,便拿阿爹的名义来牵扶我,说不定还会有些藕断丝连的话。
    阿蛮悠悠的叹息在耳边忽近忽远,断续空无:“他说对不住你,不曾体谅你的难处,然,他确实需要一段时间。”
    少女抚上胸口,紧贴肌肤的是他赠与的玉佩,那是一颗鲜活的心,伴随着她的,在深情地跳动。
    “我懂,三哥哥做什么我都懂,他已然,很好很好了。”少女的声音,如疏烟淡日流过天空,轻得几乎让人不易察觉。
    他原本是许给我一生一世的,是我德浅福薄,配不上他,忠孝节义的岳氏门楣,怎能容得下格天府的后人?
    无限凄苦地刚要取出玉佩,想起赵懿那字糙理不糙的话:两个老头吃的饭,让你我去跑茅厕,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我与赵家哥哥都不曾做错什么,三哥哥是明白道理的,他没有怪我,兴许,他是真的,需要时间。
    他不曾归还我送给他的玉绾,是不是意味着有一日,我还能替他梳发?他说过,不管我是谁,他永远都是我的三哥哥。
    上元节的夜幕,就在她千回百转的心思中缓缓拉开,那是灿烂的星空,降落在了人间。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大街上光影陆离,弦管笙歌,车水马龙,州府在最繁华的花市,仿照皇帝陛下与民同乐的金瓯酒,设置了银杯饮。
    衣香鬓影,欢声笑语,男女老少,高低贵贱,都在三五成群地赏月,看灯,猜迷,观戏,品酒,听曲……
    岳霖瞧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宴席后兴致不减,也披上大氅,陪他们出门看元夜的热闹。
    红莲不近不远地跟着,所有的心思都在意中人身上,他一如既往地,微笑得体,言语温和,被访客和侍卫簇拥,却,彬彬有礼地关照到每一个人。
    那些难以言说的期盼与情愫,都随着她的每一次顾盼,落在他如刀裁成的鬓角,清逸俊朗的侧颜,蓝色氅衣上的缂丝墨竹……
    忽然,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得一顿,嘴角的微笑,些许僵凝。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琉璃瓦檐下,古雅露台上,有一双并肩而立的壁人。
    少年英姿挺秀,仪度翩翩,华丽的雀金鹤氅,衬着他脸上的舒展笑意,让人无端便想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类的诗句。
    少年凝视着少女,少女却翘首看月,清晖映在她不施粉黛的素颜,清绝秀雅,若灵若仙。许是迎风立在高处,宽大的羽缎斗篷,掩不住她的身形妙曼。
    碧宇青天,圆月清晖,仿若来自上界的神仙眷侣,将正梦想着如此这般站在梦中人身旁的女子,看得说不出的羡艳和期盼。
    正几分失神,但见少年微微侧头,目光与岳霖视线一触,便扬起下颌,半是倨傲,半是意味深长地向他展开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然后,他张开双臂,簇拥着少女的肩头,走向室内,清凉的风声,隐隐送来他温柔的话语:“外面风大……”
    红莲回头看向意中人,却见他已垂下眼帘,面无表情,似乎什么也不曾看到,什么也不曾听到。
    她自然听不见,他的心在被刀刺后寂寂流血的声音,只皱起眉头,走向负责外围护卫的余成龙,低声发问:“余大哥,刚才那少年?”
    吹花小筑先前曾公开求药,护卫森严,后来张灯结彩地过节并非秘密,但内情究竟如何,她却不知晓。
    “北地来的贵公子,慕名与三公子文武比试,各有胜负,都挂了小彩,想是心里仍就不服。”忠诚的侍卫不因私情而忘记对外统一口径。
    三公子聪慧过人,文韬武略不输任何翰林院的才俊。红莲忽然记起阿舅所言:当然也因为他曾遭遇大难,毅力非凡之故。只,如此心性,怕不会主动向女子示爱,你要自己找机会。
    脸色微微一红,只觉寒浸浸的月光,在半空烟花和灯光的映照下,也泛起说不出的馨香和温暖。
    一晃几日过去,这天打听到他好容易有一个时辰空闲,忙将精心养育的一盆水仙捧到他住的小院。
    刚进月门,便听到小书童在响铃声:“三公子,这篇《岳阳楼记》今天已抄过两遍了。”
    接着便是意中人清朗有质感的嗓音:“仅抄诗文不够,要学文正先生的德行。”
    “我晓得,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公子是先小铃子之忧而忧。”小书童的话引得女子莞尔,也让男子语中一丝难得笑意:“你究竟,何事不悦?”
    小铃子顺竿子往上爬:“我在朴园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要见公子也不易,公子还是让我回吹花小筑吧。”
    不料他的请求未被批准:“既来之,则安之,小小不适,便好生克服,不要逃避,外面何人?”
    话音未落,人已行到檐下,看见女子手中的盆花,腊蕊素瓣,冷艳幽香,一时不禁有些发愣。
    水仙,那是乐乐在冬日的最爱,她说它在岁暮天寒,花事岑寂之时,能增色入画。曾经,他每日凌晨都要摘下一朵,为她簪在发髻。
    恍然间,她又在眼前,用那双情致缠绵的明目看他,用那甜蜜得要融化他心灵的语音唤他。
    分别不到十日,她夜夜入到他的梦中,那里,他曾一拳将她击下万丈深渊,更多时候,却是用力地将她拥进自己的怀抱。
    不要逃避了。他在心里再次重复,他不能将她遗忘,也舍不得就此与她分离。
    可她,是格天府那奸贼的骨血,这件事,我如何向义父,阿娘,二哥和义军各首领提及?
    红莲看着梦中人的眼光落在花盆,几许柔情,几许迷惘,心里的欢喜快溢满出来,尽力克制住急速的心跳,问:“三公子可也是喜欢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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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宋朝的元宵节有一个惯例:天子与民同乐,以示亲民。一首宋代小词写道:“奏舜乐,进尧杯,传宣车马上天街。”说的便是宋朝皇帝与民同过元宵的情景:一起观赏花灯,看相扑、蹴鞠、百戏等节目,让百姓可以瞻见天表。小贩守候在门外,等皇室中人叫买小吃零食,有幸运的,一夜之间就发了财。“有一夕而至富者”。
    徽宗年间,皇室还在皇城端门摆出御酒,叫“金瓯酒”,那看灯的百姓,休问富贵贫贱老少尊卑,尽到端门下赐御酒一杯。有一年某女子饮酒后,顺手牵羊将金杯放进怀里,想偷走。被皇室卫士发现,女子说:“夫君平日管得严,我将金杯带回去,做个证物,说是皇帝御赐的酒,夫君就不敢有意见了。”宋徽宗便将金杯送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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