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拉市的八月，带着似火的燥热，路上滚滚热浪模糊了沙土路。只能依稀看得见几株风滚草，勉强添了点生机。

    农科院驻扎三个月，几乎毫无收获，土沙成分特殊，常见的农作物还未发芽就因为气候与环境，惨死在大棚的地里，偶尔运气好，零星几个发了芽，被视作珍宝悉心照料，只要移栽到室外，不出三天，还是会落得一样的结局。

    林郗心情不错，哼着小曲蹲在开垦的沙土地里干活儿。因为高温满头是汗，遮阳帽下脸晒得通红，身边一个超大的水壶，格格不入。

    干旱与高强度的光照，汗水会以极快的速度蒸发，不及时补充水分，很容易脱水，经常会有同事倒在工作岗位上。

    “又在忙着种粮食啊！”一个同事路过田边，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郗打趣地回应：“对啊，这次换了个基因型红薯，耐干旱的款。”“你为啥老种红薯，耐干旱的又不止这一个。”对方趴在栅栏边不解的问道。

    林郗停下手里的动作，抹开额间的碎发，这才抬起头，讲起理论知识。

    “该品种红薯耐干旱高温，但生长期需要含水量60%的环境，喜光，叶片需进行光合作用，土质疏松利于生长，钾肥为主，氮磷为辅。说白了一句话，好养活。”

    有人偏偏嘴欠：“说不定没发芽就死在土里了。”

    “有本事再说一遍！”林郗耳朵灵，听到这话气得要把手里的铲子砸出去。

    对方笑着跑出很远，躲在发电箱后面说不敢了。

    种红薯还有个潜在原因，林郗没提。

    以前不会做饭的时候，总是给他烤红薯……

    林郗点子多，动手能力强，在海外留学的时候，总会遇到水管坏了，空调莫名发出噪音的小毛病，人工太贵请不起，全部靠自己修。

    认识某个人之前，林郗偶尔在二手群里以低价收购一些坏了的小家电，改装成各种实用的小发明，再以高价卖出，从而赚一笔差价。

    来达拉市的第二天，农科院扔掉了很长一段爆破的水管。林郗灵感乍现，急匆匆地找到清洁工，说要把管子留给她。

    当时清洁人员还纳闷地问：“要一堆垃圾有什么用？”

    林郗只是拿着一堆农具，神秘兮兮地笑道：“当然是变废为宝！”

    又拿来几只用废的钢笔，找到几根弹簧铁丝缠缠绕绕，熬了三个大夜最后做成了一个定时定量的浇水神器，密封性极好，水分不会因高温蒸发。

    土壤呈碱性，是当地种不出粮食庄稼占比最大的问题，农科院不仅仅要攻克种植方法，更想通过杂交的方式，找到最适宜环境的优良基因。

    林郗拿着铲子刨了个坑，铺上一层调节土地酸碱性的化学品，均匀的浇上水。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才慎重的埋下一颗农民眼里最好养活的红薯种子，像对待自己的孩子般，温柔地拍了拍红薯的脑袋，轻声道：“你要好好长大啊，不能辜负咱的心血，是吧。”

    话落在周围取了一块土壤样本，小心的装进培养皿里，拿回去做化验分析。

    院长站在栅栏外，对着田里忙碌的人大喊：“林郗，等会儿研究院要来领导，发言稿和实验方向手册你准备好了没？”

    “一切准备就绪，您放心嘞！”林郗抬起头来应了一句，笑得灿烂。手头的活儿不停，拿起随身的微单相机，记录下种子“安详入土”的场景，然后插上一个小旗子，做好位置标记。

    无论最后能否发芽，种子的状态都要记录，最后做出详细的统筹分析。

    论专业，农科院除了院长没人比得上林郗，但院长年纪大了，上不了一线，多数时间做人员调配和修改研究报告。

    另一边，沈佳怡在研究院愤愤不平：“这项研究谁没付出过心血，是个人都得下地干活，凭什么风头好处林郗一个人占尽？”

    大多同事对沈欣怡三天两头的抱怨视而不见。

    靠着家里权势进来的关系户，三天下不得一回地，就在实验室里面吹着空调，偶尔看看文献，提点主意。

    明眼人都知道，这工作态度和林郗没法比。

    只是她话说得漂亮，惹得付出得不到领导赏识的同事，心生妒忌，不做声不代表没有想法。

    一边的徐悠，心里盘算着些东西。

    休息时间不着痕迹地把沈欣怡拉到厕所里，关上门低声道：“她爱出风头，就让她发不了言，你想办法让她摔一跤，院长心疼闺女一样心疼她，肯定让她去医务室好好休息，到时候你主动请缨。”

    “别做的太过了，团队还需要她做点成果。”

    ——

    安装好浇水神器，林郗提着样品往回走。

    沙土松散一不留神就容易崴到脚，但林郗走的稳稳当当，形成了一种肌肉记忆。

    一进办公楼，林郗隐约觉得气氛不对，存在着一种诡异的沉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部分同事看自己的眼神，带着......鄙夷。

    林郗忍下心里的烦躁，从包里拿出样品，和事佬一般圆滑的开场：“我带着泥巴回来做检测了！”

    没人理她，林郗就僵在那里，气氛带着些许尴尬。

    算了，没人理自己就去做实验，工作可不少。

    正准备转身，徐悠从外面笑着迎上来，打破办公室的沉静：“又埋了种子啊，这次种的什么？”

    “还不是红薯。”林郗晃了晃手上的特殊红薯种子。

    徐悠问：“这次有种到开花的信心吗？”

    之前的农作物，几乎都停留在发芽的阶段，始终研究不出原因，种到长出花苞是农科院短期内重点攻克的对象。

    “七分靠打拼，还有三分天注定！”林郗笑着，无奈地耸肩，从工位底下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下一整瓶，起身走向实验室。

    沈佳怡在背后嗤笑。

    “装什么清高......”

    问到有没有信心，林郗没有直接回答徐悠的问题，这姑娘虽然能力不错，但总给人一种虚伪的感觉，不坦诚。

    如果说没有，自己的能力会被怀疑；说有，又担心自己真的会失败。

    留学五年，处在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地方，为人处世的道理学了不少，学会了隐藏情绪和张弛有度。

    怎么当团队里有公信力的领导人，是书本上学不到的，要自己一点点摸索。林郗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挫败。

    实验室人少，只有仪器发出运行的声响，检测结果，经过施肥的土壤pH值7.2，呈中性，未经施肥的土壤pH值达到8.7，呈碱性。

    林郗从抽屉里翻出一沓资料，一一对照着看。

    在之前的原生土含大量碳酸钙等碱性氧化物，含水量极少，盐化碱化现象严重，还有其他微量金属，情况很复杂。

    好烦，没什么头绪。

    院长从门外进来，喊了林郗一声，脸上满是和蔼的笑容，端着玻璃茶杯颇有一种老干部的风范，看了一圈四处没人才道：“跟你聊几句？”

    林郗起身，把自己的椅子让给院长：“您坐。”

    院长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小样品端详，语气里带着点偏爱：“我知道你能力强，但是团队合作很重要，你作为带头人，不能总想着单干。”

    林郗头也不抬，写下数据，态度坚决：“那他们拿出配合的实力啊。”

    虽然日常交谈中总是很随意，但从一些细节上别人能感受到林郗的傲气。

    她确实有资本。

    林郗一直在美国读书，一开始读生物方向，后来硕士转学农业，本硕六年，读到第五年莫名辍学回国，原因无人知晓。

    院长认识林郗是一个机缘巧合。

    当时某985院校公布学术成就，林郗发现了漏洞，指出其中的错误，证据理论实验结果支撑，院长惊叹于她的专业，钦点特招进了最好的农校。

    国际著名JAFC农业杂志，有她发布的论文。

    院长心里明白，这一批来的十多个人里，只有两三个是凭实力选上的，剩下的虽然有点小本事，但远不达标。

    林郗在研究上几乎只和实力过硬的打交道，配合的勉强算默契。

    院长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喃喃道：“你这样是会吃亏的。”

    林郗收起笔记本，熟练地给存放机密数据的抽屉上锁，偏头一笑：“才不会，我心里有数。”

    实验室化学品多，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窗户开着，温热的夏风吹过，掀起资料沙沙作响，依稀间林郗听见院长感慨：“你太像我以前的女儿了……”

    院长讲的话，林郗不是没有听进去。

    下午开会前，林郗临时改变主意，把项目汇报的任务交给能力不错的同事，几乎面面俱到地交代完各种事宜，才回地里视察她的小红薯。指尖触碰到土壤，温热粗粝。

    记下一些湿度和温度的数值，林郗嫌弃地看着身上灰扑扑的T恤，赶着开会前换身衣服。

    只是有一瞬的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她一向预感很准，斟酌片刻变换方向，连忙往实验楼的方向走。

    实验楼下一群人推推搡搡，早已一片混乱。

    “水管爆裂了！”

    “快，我们的实验品完了！”

    林郗拨开人群，一把脱下身上的外套，绑在水管上：“怎么回事，地里的植物有没有影响？”

    “刚来就看见了，还没漫到地里！”

    巡查前刚刚检修过设备，不可能坏得这么快。

    除非......有人蓄意为之！

    水管爆破的位置很有意思，偏偏没有影响到农作物，但是水势如果快速蔓延，一定会影响地里的植物。

    林郗率先反应过来，冲进实验楼的顶层，关掉水闸。

    下楼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有脚步，随着自己忽快忽慢。

    经费有限，除了田地和实验室等重点区域外，其他的地方并不设有监控。

    对方显然知晓这一点。

    林郗眯了眯眼睛。

    胶皮楼梯上有一层薄薄的沙子，互相配合就会格外光滑，稍有不慎肯定会摔倒。

    做好心里规划，林郗加快脚步，故作不小心摔倒在地，然后猛地回头。

    对方没想到林郗的动作，仓惶地窜进楼梯间，林郗的余光捕捉到对方上衣的下摆，手及时抓住护栏。

    膝盖以一个不可达成的角度扭转，一阵猛烈的钝痛。

    玩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