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这种转变实在出乎午思的意料之外。她生怕自己那番话触了他的霉头,赶忙转而道:“我看太子殿下待大人甚好,你们俩的关系,倒是和先帝与龚尚书颇为相似。”有意把话题往自己想知道的上面引。

    龚尚书是龚相的父亲,虽也入了阁,却并未官至首辅。因此大家称起父子二人时,便以龚尚书和龚相相称。

    龚尚书出身书香世家,因着满门清贵,龚尚书年少被先帝的父亲也就是先祖皇帝看中,放到先帝身边做伴读。

    这也是龚家真正开始手握重权的起源。之后的数十年,龚家广收门生,又通过联姻等种种手段,笼络朝中诸臣。现下各地总督巡抚等封疆大吏,竟有大半和龚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开国四家以及新贵武将的子弟,即便官至陆路提督水师提督,也要受其掣肘苦不堪言。

    午思曾听人略略谈起过,现下便提了一句太子和方峦进,又暗自观察方峦进神色。

    左少卿大人一改先前片刻的神色转变,闻言大惊,差点跌坐地上:“可别说我啊。我家和龚家完全不一样。自从我被选为太子殿下的伴读后,我爹就主动外派出京了!”

    这些年,京城里偌大的方府,也只有方峦进一个主子镇守着,其余家人都跟在方巡抚身边。

    午思倒是不知道这些。她正想借了这个由头多问问龚家事儿,谁知方峦进话锋一转却是说起了旁的。

    “再说了,我与太子殿下也不全然那般。”方峦进道:“先帝只有龚尚书一个伴读而已,自然十分亲近。但是太子殿下除了我这个文伴读外,还有个武伴读。”

    这事儿午思倒是头一回听说,大感好奇:“那另外一个伴读是谁?”

    “不知道。”方峦进轻摇头:“我只知是安国公府上孙辈的,到底是哪个孙儿我不太清楚,宫里和范家对此都瞒得很紧。太子这些年每个月都要去范府小住几日,就是为了跟着范老将军学武。”

    午思愣住:“范家?”前段时间被灭门的范家?

    这些年来,龚相再怎么手眼通天,也自始至终未能深入到开国四家。即便是他主动想要联姻,四家男丁也从来不娶龚家女,女儿不嫁龚家人,旁支亦是不成。

    江、范、傅、于四家祖上跟着开国太祖皇帝征战八方,立下汗马功劳。太祖皇帝赐了四家丹书铁券,分别封为镇国公、安国公、卫国公和护国公,世袭罔替。这四家里,但凡有子孙活着,都可以承袭爵位连绵不绝延续祖辈无限风光。偏偏四家里人丁都不兴旺,又有两家相隔多年相继遭遇不测,如今仅存傅、于两家尚还撑着大恒江山的半边天。

    午思没料到之前遭难的范家老国公爷,竟是太子的武师父。

    提到范家,午思忽然想到了十年前江家出事。那案子好像是龚相查的,毕竟那时先帝对他极其信任,最后剿灭了百余流寇山贼全部砍头完事。

    “可皇上对龚家也太好了些。”午思忍不住喃喃。她说的是德熙帝,把话题绕到了现在。

    “一开始倒也没有这般。”方峦进斟酌着字句:“皇上刚刚登基的时候,就把内阁次辅治了罪,又把户部左侍郎和兵部右侍郎换了人。不止其他京官多升谪,各地官员也有一番更替。”

    彼时次辅兼户部尚书是龚相亲家,那两个侍郎是龚相父亲龚尚书的学生,当年他们考中进士时的主考官便是龚尚书。虽这二位还没入阁,但次辅年纪大了有意告老还乡,另一位大学士兼兵部尚书久病不得医眼看着身体不行了。龚相有意提拔他俩稍后入阁。原本就有大学士兼六部尚书的传统,不出意外的话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结果皇上和太子这般动作后,户部和兵部剩下的那两位侍郎顺利擢升,反倒捡漏顶了内阁的两个缺。偏这二人分属范家和于家派系,气得龚相足足一个月称病没上朝。

    不过他是首辅,保和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在不上朝的那段日子里,反手就把陕甘总督和直隶总督拉下马,换成了他的人。又顺手将养子推上了刑部右侍郎的位置。

    “当时手段铁血闹了不少事情。不过,今年年后好似忽然就停了下来。”说到这儿方峦进有些犹豫:“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小亲王的出世有关系。你也看到了皇上多宠爱明贵妃和她的孩子,才几个月大就封了亲王。”

    他顿了顿:“但我仔细想想,又感觉不像是因为这个。”

    方峦进总觉得过年期间可能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使得一些事情忽然停住。皇家和龚家好似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端看谁先动手的模样。

    但是之后两家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倒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午思思索着道:“那前段时间范家忽然出事,会不会把这种平衡打破了?”范家对皇家来说不同于旁人。满门被屠更是令人发指的可怖可恨之事。

    能够把绵延数代的世家将门给灭了,绝不是等闲之辈所能做到的。万一,她是想万一这个事情和龚家有什么牵连的话,也不知道近日会发生些什么。

    皇上和太子再怎么不和,也不会对范家的事情视而不见。

    “或许吧。”方峦进的眼神中透着不解和哀戚:“但这几句你可千万别在东宫提。自范家出事,太子殿下已经万分懊悔,皇上也难过得多日都没出门更别提早朝。”方峦进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打了颤,显然是想到当时的情形依然心有余悸:“我从没见过太子那样愤怒。”

    午思讶然。此般说辞又和小魏子当时讲的不一样。当时小魏子说的是皇上病了,而左少卿大人的意思是,皇上因为没有处置龚家而愧对范家,故而闭门不出。

    若方峦进说的是事实,那便是没有她刺杀导致帝王受惊病倒一事?这也不对。若她没有行刺,又为何出现在皇宫?

    午思想知道龚家和皇家还有没有其他没摆到明面上的恩怨。

    方峦进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最后被小午子那灼灼目光盯得忍耐不住,凑过来小声说:“其实那事儿我知道得不太确切,听人说起过一二。你,知道善亲王吧?”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哪里听过。午思想要回忆却头痛欲裂,只能轻轻摇头。

    “善亲王是先祖皇帝的胞弟,而且那一代就他们兄弟二人。”方峦进左右看着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在,继续道:“其他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善亲王府现下只一个疯疯癫癫的世子妃在。太子殿下经常趁着习武出宫的时机探望那位世子妃,好似从她口中知晓了什么。旁的我不敢说,可这事儿肯定和龚家有关系。”

    这话听上去不像是忌惮龚家,也不像是龚家做了什么好事,更像是龚家手里留了个什么后招。太子打算把那个顾虑也彻底灭了,方才整治龚家。

    只是不知道龚家留的那一手是什么?午思暗自思量着,正打算再问些什么。谁知外头远远地忽然一阵嘈杂声飘来,打碎了夜晚的宁静。

    她推门出屋,因为累极坐在廊下,吸吸鼻子:“什么东西烧糊了么?好大的烟味。”

    方峦进知他鼻子很灵。问过他味道来源方向后再踮着脚眺望,自个儿没多久也闻到了烧东西的味道,神色顿变:“我瞧着那边好似有烟火起来,走!过去看看!”

    两人一路赶过去,烟气愈发浓重呛人,举头遥望,火光漫漫直逼天穹。穿行在前朝后宫之间长长的甬道上,可见许多人提着满满的水桶往前面行去。择了一人询问,确认真有地方走水。

    细问之下,着火地点令人惊讶,正是藏书阁一楼,放置文书的地方。现在火势控制不住,已经往三四楼窜了上去。

    方峦进一看火光冲天,先是愣了愣,继而顿时气极:“遭了!那些记录还在里面!”挽着袖子就想去帮忙救火。

    偏他没功夫傍身,这样急慌慌地冲上去,还没来得及从旁人手中抢过水桶,就被呛得连声咳嗽。

    火势越来越猛。浓烟顺着甬道扑面而来。暑天本就酷热,此时夜晚还有些凉意。如今被火光的热浪蒸腾着,反而比白日里晌午的热度还更高些。

    午思不好让左少卿大人出事,赶忙去拉他:“我们快走!”

    她虽然也想帮忙救火,可看着眼前的架势,远不是多了他们两双手就能快速解决的。与其在这边添乱,倒不如先远离,让那些提着水桶的人赶紧上前。

    方峦进望着漫天的火光,猛地甩头朝她望过来,眼眸赤红:“那可是火!火!你知道火势起来有多骇人吗?那可是能把整个宅邸的人都烧黑烧焦的!”

    他素来嬉笑爽朗。现在这般似是见到了仇人般认真又凶狠的模样,着实是让午思吓了一跳。

    只是那眼眸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哀痛,让她蓦地生出些心酸来。

    午思顿一顿和缓了语调:“大人,我们在这里帮倒忙,还不如先行回避。您看,人人都提着水。若你抢来一个,他们中必有一人空着手,算起来反倒是专程过来救火的人少了个。”

    方峦进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被他这样劝过,稍稍冷静。

    恰有指挥送水的御林军认出大理寺左少卿,把二人拦了下来:“大人,前面火势未明,劳烦您回去吧,到那儿也是添乱。”

    午思见状忙趁机又去劝方峦进。他虽着急,偏一时间还真帮不上忙,只能跺了跺脚一甩袖子唤了小午子往回折转。

    方峦进走得又快又急,像是怕走慢了就会后悔忍不住回头似的,脚步挪移很快。

    午思脚下跟紧他往回走着,还不住扭头遥望起火之地,喃喃道:“我们刚说了明儿去藏书阁,这里就立刻着火了。”

    这时间卡得真好。

    她盯着不住前移的脚尖仔细想了会儿,见距离着火处已经很远、眼看着就要到采星阁附近了,便把方峦进叫到一旁没人的地方压低声音询问:“大人,那个傅青霖有几分可靠?”

    怎的刚和这姓傅的说过要去查看记录,他刚离开,放着文书的地方就着了火?真太巧了些。

    夜色朦胧,小太监的双眸晶亮无暇,其意不言自明。

    赫然在暗指那傅青霖有可能是凶徒的帮手、谋划了这一场火灾。

    左少卿大人恍然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到声音变了调:“他?你居然敢、敢怀疑他??”

    这小破孩儿,可真是胆儿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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