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御膳房里再次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屋里闷热,房门和窗户尽皆打开透气,御厨们的吼声远远地传了出来,清晰可辨。

    午思刚进院子就听到了吴御厨在呵斥小太监,说他端去坤华宫的食物洒了,需得罚一个月月例。

    恰逢小赵子路过,午思唤了他一声问:“吴御厨不是平日只管着太子那边的吃食吗?怎的坤华宫那边也管上了。”

    小赵子急慌慌端着一盆葱要剥,本不想搭理。扭头看是午永,封公公的徒儿,这才停下了脚步顺口答道:“谁说吴御厨只管着太子吃食了?平日里傅常在那边他也送去的。你别看他脾气大,做的东西可真不错,傅常在即便银钱不多也还经常赏他呢。”语毕匆匆而去。

    午思被分派到了一筐青菜,虽然泥土多了些,也总比剥蒜来得容易。

    宫里的吃食都是每日现准备新鲜的。菜类一大早由人从专门的菜园子里摘下来送到宫中,有专门的盖布盖着,待到饭前再开始择净清洗,而后做成菜肴送到主子们的桌上。御膳房的大太监们说了,热天的菜类很容易干,择菜这个步骤需得在做饭前的一段时间再开始。

    虽说皇上给她安排的身世是出自农家,午思却自忖实际情况应当不是这样。因她十分不解,既然把菜遮盖着就能保证不干不蔫的话,那为什么一定要没择之前盖起来呢?就不能择了之后再遮盖吗?早晨一并都收拾好,然后用盖布遮起来保持新鲜,哪一餐需要多少直接从里面取,多么方便。非得每一餐之前折腾这么一回?

    她有心想探个究竟,偏小魏子忽而亡故她也不知道能问谁,只能把满腹疑惑暂时搁在心里。

    思及小魏子,午思碰触青菜的指尖忽地顿了顿。

    本来她一开始接触傅常在的案子只是为了吸引某位的注意。现在相识之人的骤然离去,倒是让她开始真正重视起案子本身。

    小魏子不过是宫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而已,自小卖入宫中,打的是一辈子老死宫里的念头。平日爱财爱往上爬,不过是为了日后年纪大了生活也不至于太过悲惨。

    他千错万错也绝对罪不至死,忽而遭了横祸,不知是宫里哪个心狠手辣之人动的手。是否与白色帕子有关、是否和坤华宫内说错话有关,都不得而知。

    下手之人隐匿宫里,终究是个祸患。

    午思正这般思量着,就听不远处有人高声唤着:“那谁,你,新来的小太监。对,就你,过来一起吧?”

    她循声望过去,见对方喊的果然是她,又看喊话之人是大宫女芳姑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端了盆子走去,脸上挂着笑容:“芳姑姑找我有事?”

    芳姑姑入宫好些年了如今二十多岁,模样长得不错脾气也还可以。大太监们虽说去了根,也是存着某种说不出口的心思,对好看的宫女大都态度不错。芳姑姑是大宫女,御膳房的小宫女都要听她的,加上她的长相算是御膳房里最佳的,大太监们都对她和颜悦色甚至是处处忍让,小太监们自然更不敢违逆了她的意思。

    午思这般的表现就和其他小太监一般无二。

    芳姑姑指了身边刚刚让人空出来的位置:“坐。”又朝旁边嗑瓜子的小宫女瞥了眼。

    小宫女偷偷朝午永翻了个白眼。可瓜子是大太监们给芳姑姑的,她能捞着吃就不错了,怎敢说个不字?只得把盛瓜子的小竹篮端了起来抱自个儿怀里。

    御膳房内的御厨很多都是外来男子,当值时候来宫里做活儿平时在宫外居住,因此近身给他们打下手的多是太监。宫女们只负责帮忙传膳而已,用膳时候忙得热火朝天,此刻十分清闲。

    午思佯装感激地把放菜的筐子搁在石桌上,埋头认真做事。

    芳姑姑静静地看了会儿,忽地一声笑,娇声道:“你个小太监真是难得,晒不黑不说,手还好看得紧,我都嫉妒死了。”

    最近宫里连发意外命案,其中两个牵扯到了宫人。一个“死”字出来,石桌边几个人忽地全部安静,方才还在聊天的两个小宫女也突然噤声。

    知了声继续嘈杂着,好似比平时还要声大。

    午思仔细择菜,缓声说:“我的手还好看?芳姑姑莫要打趣我。”她涂抹的那些脂膏只是稍稍改了她的五官,肤色却没变,依然是怎么都晒不黑的冷白色。双手亦然。

    芳姑姑唤了其他人凑过来:“你们看他这小手,纤细纤细的,骨节还匀称,真真漂亮极了,比娘娘们的还耐看。你再瞧瞧我,天天做活儿指节都粗了许多,糙得跟个农妇似的。”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地望向了午永的手。果然,如芳姑姑所说,这小太监皮肤又细腻又白皙,双手都很漂亮。再一细想后,她们的目光开始透出困惑和怀疑。

    午思暗叹了声,宫里果然是非很多。

    她将手里的青菜丢回筐里,双手一翻摊开手掌给她们看:“姐姐可真是抬举我了。我一个农家出身的小奴才,哪里敢和娘娘们相比?您瞧瞧我的手,能和‘漂亮’沾边吗?”

    望见他的手掌后,旁边几名宫女都意外地“啊”了声。抱着小瓜子篮的小宫女也惊叹着,拉过午永的手翻来覆去地瞧着。

    他的手,只看手背自然是极好的,手腕也很细,十分养眼。但是,他的手掌和十指上有很多茧子,又厚又硬,其间还夹杂着许多愈合许久的伤口。别说是和她们几个比了,就算是和那些在宫里劈柴的太监相比较,午永这个手掌也更丑陋许多。

    午思自然晓得这些都是练武磨出来的,此时却作出拉了拉衣袖想要遮住双手的模样,说道:“我从小跟着家人做农活儿,时日久了便成了这样。平日里不露出来,也是怕污了贵人们和姐姐们的眼。如今这般,倒是我的不是,惊扰到了姐姐们。”

    芳姑姑和颜悦色道:“这有什么惊扰的?我听说了,你家乡遭难没了亲人,不得已进宫来的。原先是我小鸡肚肠,以为你编了故事骗我们,现下倒是我的不是了,我跟你道个歉。”

    午思赶忙站起来,客套一番,又把自己家乡遭难的情形哀声哀气地描述了下。宫女们十分同情,几人一来二去的,气氛和缓下来。

    嗑瓜子的宫女此刻伸出装了瓜子的小竹筐到午永跟前:“呐,抓一把。”午思摊开沾了青菜泥土的双手给她看,大大地无奈叹气。她扑哧声笑,又把小竹筐收了回去:“下次再给你吃。芳姑姑人好,这些都给了我。”

    宫女们继续叽叽喳喳聊天。她们大都是贫苦人家出身,看到午永做活儿后的手,不由感怀自个儿身世,又是一番惆怅。

    午思暗自略有遗憾地喟叹着,这种话讲出后,她是不能再问蔬菜为何不能择后再盖好保鲜了。

    大家谈论许久,说话间也不知道听见谁提了声云萍的名字。

    她们此刻只想着那是个与她们同命相连的女子,而不单单只是个死人了,便道:“那云萍也是个苦命的,听说从小父母双亡被亲戚卖到了傅家。幸好傅家人心善,她家小姐待她也好,入宫的时候让她随侍在侧。因此云萍对傅常在极其衷心,谁都不能在她跟前说傅常在半点不好。傅常在自缢后她随后而去,也算是个忠仆了。”

    午思顺势问:“姐姐们知道云萍坠山那天,傅常在下午被明贵妃斥责的事吗?”

    这个问话牵扯到了明贵妃,成功让所有人都闭了嘴。

    午思便道:“姐姐们莫要怪我多事。我这两日进进出出坤华宫,生怕说错话冲撞了贵妃娘娘,故而有此一问,心里也好有个底。”

    芳姑姑笑了:“明贵妃也没那么可怕,平日里很是和善的。”想想又道:“傅常在那日一整天都在说云萍不见了,还闹着要在坤华宫内搜寻。明贵妃初时让公公们去说让她不要嚷嚷了,毕竟宫里那么大,一个人不见了许是去别的地方在做旁的事情。可傅常在不依不饶,坚持说云萍不可能离开她那么久,非要搜宫。贵妃娘娘烦不胜烦,这便把她叫到屋里略略训诫。”

    午思慢吞吞择着青菜:“这样说来她们主仆二人确实情深。”

    “可不是。”嗑瓜子的小宫女道:“云萍坠下假山后我去看了,她的衣裳都是湿着的。我想她一定是知道傅常在亡故了,因此哭泣很久弄湿了衣裳。”

    午思搓了搓青菜断口处的湿润处,下意识问:“那她衣裳是只在身前是湿着的,还是其他地方也湿着?”

    嗑瓜子的小宫女想了半天也没记清楚。

    倒是旁边另一个捏着颗蜜饯小口小口抿着的小宫女,接话道:“这事儿我清楚。那日我留意到了,云萍的尸身被人搬起来的时候,身下地面还有水迹。应当是全身衣裳都有水。”

    她这么一提醒,周围又有两三名宫女跟着附和:“我们那日也去看了,是这样没错。”

    芳姑姑奇道:“背后都有水,总不可能是哭成这样的吧?”

    嗑瓜子的小宫女掰出两颗瓜子仁丢在嘴里:“不是哭的,难不成是落水导致?”

    “也有可能啊。”其他人点着头说:“她说不定先想着跳河去,结果不起作用,而后才爬上假山的。”

    “我倒是觉得不太可能。”芳姑姑拍拍石桌:“小魏子可是落水而亡的。一个两个的都跳河,难不成有水鬼拽他们下去啊?”

    这话一出来,突然间大家伙儿俱都安静下来。毕竟皇宫是阴气极重的地方,所有人都开始惊慌失措地四顾张望着,生怕真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飘在四周。

    芳姑姑哼了声正打算教育一下她们,忽而院外有人高声喊了句:“吕公公到——”这才止住了她的话头。

    吕顺山此次前来,是因了明贵妃传小午子过去问话的。他带着人径直走向午永,言简意赅说完此行的目的转身就走。芳姑姑瞥了吕顺山几眼,看对方一句话都不打算和她说,她便身子一扭钻进了热烘烘的厨房。

    午后的地面已经被烤得热气腾腾。脚下踩着薄薄的鞋底,只恨不得多跳起来几次少沾会儿地。

    午思一路跟在吕顺山身后来到坤华宫,这次倒是没被搜身,一行人直接来到了主殿,仅吕顺山和她进到屋中,其余人在外头廊檐下候着。

    明贵妃斜靠榻上,望着窗边乳母抱了小亲王逗着玩。听闻午永的请安声,她也眉目不动,好似屋里并未多了那么个人似的。

    午思只能躬身站在屋里,静等着自个儿被明贵妃“忽然发现”的那一刻。

    她本以为这个时间会持续很久,毕竟明贵妃虽然在笑,却周身都透着一股子浓浓的不悦。谁知才不过片刻功夫,廊檐下便响起了宫人的通禀声,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娘娘,太子殿下遣了人来。”外头的小太监战战兢兢,说话都有些磕巴了:“请问您见不见?”

    明贵妃轻轻蹙眉。

    吕顺山大声道:“不见!”

    “可、可来的是梁公公啊。”

    吕顺山低头一顿,又赔着笑去问:“娘娘,您看,太子都把梁玉派来了,您要不……”

    明贵妃没吭声。

    吕顺山见她没有反对,便走到门口掀了门帘,伸腿猛地踹了传话的小太监让他倒地不起,这才与旁边站着的那人笑说:“哟,梁公公来了。看这些个小奴才不长眼,居然把你给拦了下来。请进,请进。”

    很快,吕顺山二人的脚步声朝着贵妃榻这边而来。

    不等两人走到跟前,明贵妃突然开口,声音尖锐凌厉:“本宫刚把午永传来,他就急慌慌遣了你来寻午永。你倒是和本宫好好说说,这小午子到底是他什么人,竟是让他如此大费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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