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自己待一会儿。”若伶起身去向后院，回转身来看着我们担忧的神情，“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活下去，我还有好多事要做。”

    “湘娣也死了。”我忽然觉得双腿酸麻不已，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一下跌坐在坐榻上。语荼亦无言陪在我身边，浅浅叹息着。

    我呆坐在原地，思绪杂乱，从离开阑峙开始，一点一点回忆到现在，可中间好多事，都想不起来，而有些事情，想起了却让我害怕。

    杨婧妍对我的态度前后变化数次，想必也是和我可利用的程度相关罢。我伸手捏捏眉心，头疼不已。

    那边语荼又端来晚饭，坐在我面前，皱着眉数落我：“眼见着天都黑了，你一整天就坐在这里不吃不喝不动，就你这样，还怎么照顾二小姐。你看看，早膳热了两遍，午膳热了三遍，之前我伺候少爷也没像你这样难过。”

    “我吃不下。”其实我现在也确实没什么力气了，但是看着那一桌的饭菜，一点食欲都没有，“当初湘娣答应了二夫人要留下来照顾二小姐的，可为何也这样走了？”

    语荼拉拉我的手，道：“其实我觉得她这一步走得对。”

    我看向她，她继续道：“你想想，二夫人将小姐托付与你，无论怎样，现在府里的人对小姐不敢做什么，但是湘娣就不一样了，谁都可以挑出湘娣的毛病责罚她，以她们二人的情分，那小姐也要跟着受罪的。湘娣这一去，留小姐一人跟着你，也是为你们二人着想。”

    语荼说的也对，但是几天里就有两个人受屈离世，这心里实在也开始为自己担心。

    ===

    “哐哐哐。”

    熟悉的叩门声，我站起来，僵硬的双腿让我不住颤了一下，语荼赶去开了门，见着门外的人也欣喜地道：“少爷回来啦！”

    棠少望向我，漆黑眸子里满是担忧，而我努力对她微笑，多少天没见他了，他的出现就如同驱散这些日子阴霾的阳光，心头总算能感到温暖。

    语荼见状又端了菜去，“我去把菜热热，少爷留下一起用饭吧。”便出了门。

    我冲向他扑进他怀里，他也拥着我，温热的手掌轻轻抚着我的发，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都听管家说了，这段时日，让你受苦了。”

    我的头靠着他颈窝，鼻尖萦绕着淡淡海棠香气，真想就这样睡去，什么都不想，不管明天要面对什么，不管杨静妍究竟要我做什么。

    “可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这也算是因果相报了。”他深沉的嗓音响起。

    我挣开他的怀抱，目视着他：“我不知道？还是，有些事情根本就是你不清楚真相？”

    他突转疑惑情态看着我，“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问他：“你相信我吗？”

    他正色道：“我当然相信，你且说来。”

    我转头看向后院，若伶的房间亮着微弱的烛光，“那我要给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从二夫人临终前要见我讲起，你愿意听吗？”

    见他重重点头，我继续道，“可你要耐心听我讲完，不管我讲出的是不是你所知道的，或者你不愿意听到的，你都先听我说完，好吗？”

    我想，语荼不会怪我将于韵文的事情告诉棠少吧，她会理解我的，我现在需要棠少的帮助，他也是现在唯一一个能帮我的人了。

    “好，”他拉着我的手坐下，“你慢慢说，营里的事情暂且处理完了，今晚不用去了。”

    我正要说，语荼端了饭菜进来，“有什么话吃完再说。少爷，楚霜一天没进食了，少爷可要管着她把这饭吃下去！”摆好碗盘后，她独自端了一碗和菜的饭去她屋里了。

    棠少剑眉一竖看着我，“你的身子是铁打的么，一天都不吃，有什么事情，也要先顾着身子。”

    “我吃不下去，你吃吧，边吃边听我说。”

    他也在碗里夹了菜塞进我手里，“吃完再说，不然我就不听了。”

    我犟不过他，只好快快吃完，开始给他讲这个，故事。

    ===

    语毕，我们都陷入沉默。

    许久，棠少终于打破沉默，“我不愿相信母亲会陷害他人。”

    终于，他还是说出了。

    每个人对于亲人都有一种无力可变的信任，更何况是自己的母亲。

    我轻声说：“我也不愿相信，我也只是猜测。但愿我猜错了。但如果你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来到宗政府，为什么会享受这么好的待遇，只是因为你的原因吗？”

    他神色冷峻，道：“我起初也疑惑过，但我从没质疑过母亲的安排。现在细想姨娘的事情，确实有可疑之处。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那姨娘和妹妹，这些年受的苦太多了。”

    我的手紧紧握拳，如果棠少选择完全相信他的母亲，那我，真的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没有了。

    “我也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但是，棠少，我真的害怕。我怕，有一天会离开你。”

    他一把揽我入怀，紧紧拥住我，“不会的，别怕，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我心下恍然，明白这事再说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了，只好转了话问道：“老爷的事怎么样了？”

    “圣上那边态势已经缓和，李全招供了，但是内容圣上不肯透露，我去刑部打听也是无果，但总之，我爹应该没事了。”

    “那就好。”清白的人总会得到一个清白的结果。我想，只要宗政家还太平，我就应该还没有用处吧。但愿一切是我多心，是我多心。

    ===

    才过几日，宗政武的案子就结了案，特地澄清无罪。这下所有人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随圣上圣旨下来的只有一箱箱珠光宝气之物作安抚补偿，并没提恢复宗政武爵位和兵权，又连等几日也未曾见旨意，甚是蹊跷。

    更有圣上另下旨意，要棠少延迟出京。本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

    “结案数日了，你却从未对我言明其中细节。”

    棠少蹙着眉，“如何对你说呢，本就是草草结案，真假未知。最后李全坐实了全部罪名，是他在签署文书时套下父亲的指印，又寻了人模仿父亲的字迹伪造了书信，之后也确实在李全的外宅翻出了两万多两黄金，刑部也捉拿到那伪造书信的书生。只是圣上说，到此为止。”

    “不知圣上是怎么想的，既然不再查下去，为何迟迟不恢复老爷的爵位和兵权？”我替棠少揉捏着肩膀，想替他去些疲倦。

    他摇摇头，眉蹙得更紧了，“骠骑大将军，父亲已至荣极之位，再无晋升之地了。父亲从来都特意避锋芒，就是防着‘功高盖主’的一日，只可惜，防无可防。”

    我思量着言心和语荼告诉我的话，便小心翼翼问道：“听闻宫里的沈婕妤诞下位公主？”

    “嗯，原是位才人，没几天就晋了婕妤，如今又诞下公主，圣上欢喜得不得了，这几日还听闻，圣上有意晋封沈婕妤为贤妃。”他忧心道。

    我疑问：“只是得了位公主，竟能越级晋封？”

    他微微叹气道：“圣上膝下原只有两位公主，也是圣上原来在王府时的事了。后宫佳丽三千，却无一皇子，如今能又添一个孩子已经是喜事，越级晋封也不为过吧。”

    “那贵妃娘娘……还好吧？”我问道。

    他深深叹气，“前几日跟圣上身边的内侍打听，圣上已经很久没翻姐姐牌子了，尤其父亲出事后，连面都再没见过。”

    我安慰道：“娘娘还年轻，还有机会的。”

    他摇头，“姐姐已过二十五了，进宫七年都没得一子，看圣上现在待她如此，以后更是渺茫。”

    “色衰而爱弛，是后宫里亘古不变的。两年后还要选秀，那时娘娘的日子可更难过了。”我叹道。

    他也无不担忧：“姐姐无子嗣能高居贵妃之位，完全是因为父亲的缘故。若是这次宗政一族倒了，姐姐在宫里自保都难，更不说为父亲帮忙。”

    “圣上暂且不会这样做吧，”我说道，“矢密卢闹得那么凶，于司达也开始蠢蠢欲动，朝廷正是用兵之际而将领人才青黄不接，圣上总要容老爷平定边疆再行下一步打算，而这期间，我们还可以想办法。”

    他一直紧蹙眉头，“话虽这么说，但终究不是长远之策。想必已是借此番事情给父亲警告了，若他日再破矢密卢，不知道还有什么陷阱等在前面。本来明日就要出发，现在也走不了了，不知圣上留我是有何事。”

    我看着棠少，几日来已经清减了些，清癯面庞上眉间紧蹙，显得那么无助，可我却不知如何帮他，帮宗政武走出困境。这些事，真的太乱太复杂了。

    ===

    只是眼下还有一事。

    我们终究是要离开的，这次语荼也一起走，最让我放心不下的便是若伶。

    一个九岁的孩子，徒然顶着宗政家二小姐的名头，却无容身之所。

    宗政武在京中时若伶尚且是二小姐，而他一旦领兵出征，我可不信她在杨静妍势下能有何舒坦日子。

    西去路遥艰苦，我们不可能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上路，思来想去，与棠少说了前因后果。

    棠少一开始并不赞同我的想法，但同意了前去与宗政武商议此事，未曾想，宗政武竟与我的打算一致。

    虽然得到了期待的结果，但我的心却凉了半截。

    原本我以为，宗政武怎么也该顾及门面给若伶一个容身之所，所以我一直更担心杨静妍对若伶不轨，可如今，他竟也那么容易就同意将女儿送出去。

    人性凉薄至此。

    既然已得宗政武首肯，便紧忙试着给言心捎了封信去，问她是否能收留若伶。

    我在信中写明了若伶的处境。不强求她能收留，毕竟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孤女，她还有生父，还有长母，难免以后会生事端。

    不过，言心很快给我回信，愿意收留若伶。

    没过两日，徐言心前来府里拜访，在我园中遇到若伶一见如故，便去求了杨静妍允准接二小姐过府玩上几天。杨静妍虽一开始并不情愿，但经棠少劝说了两句，也就默许了。

    虽然，这件事进行得很顺利，但却不是我乐于见到的结果。

    我一直敬重宗政武，而我也确实不能确定这桩数年前的闹剧的真相，孰是孰非，也许答案已随着于韵文一起葬入泥土。

    只是可怜若伶，幼年便丧失了父亲的关爱，今后又要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

    算了，也许我永远无法得到答案。

    至此，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