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天气凉了下来，又到了回大兴宫的时候。

    这大半月圣上对我的荣宠是阖宫所见的。我回宫时的阵仗比来时大许多，一群宫人忙忙碌碌整整三天才备好，甚至素澄苑中我很喜欢的百年银杏树也被人连根掘起装上车运回宫。

    我看着那长长的车马队苦笑无言，帝王恩宠无非就是这样罢，人人望而敬之，金银器物不缺，所以历来后宫中女子才会算尽心机争取帝王青睐？

    一早出发，到了第二天日暮西山之时才到了惠瑱宫。

    我见萧椹斋都收拾妥当，就去看看宗政若兰。还未踏进门，便听见她的声音，“还是本宫的惠瑱宫好啊，总算回来了。”

    我笑着说道：“难道娘娘就不喜欢那九成宫？风景好，又没这么多拘束。”

    她也笑着回道：“九成宫是好，但这些行宫我总是住不惯，那里不是自己的地方，总归每年只住两三月罢了。还有那绣岭宫也一样，每年去避寒，这不再过几个月又要折腾一阵了。”

    我笑一笑不再接话，坐在一旁看着冯夕芦指点着宫人搬运东西。宗政若兰早已养成贵妃气派，她说“折腾”是一点儿不错，不过住了两个多月，她是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带上了，这会子又全折腾回来。

    宗政若兰见我盯着那些大小木箱，轻叹道：“妹妹不要笑本宫，那地方本就不习惯，若再不带上用惯了的东西，心里难免发慌。”

    我轻笑，“妹妹怎么会笑话娘娘，都是自己的东西，用着才放心。”

    她也似是明白我话中意味，手中摩挲着青瓷茶盏，悠悠地说：“到底是老了，总要为自己筹备着。”

    我笑道：“贵妃娘娘正值妙龄，怎得就说起自己老了！”

    她听后，玉葱般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了下鬓发，笑嗔道：“还妙龄呢，早都过了！说句话昭媛别不爱听，你这个年纪啊都过了妙龄了！”

    我抬眼看向她，眉目间早已没了少女的娇羞之态，盛装尽显雍容华贵，一颦一笑间沉稳自如。我轻声道：“女子过了妙龄才能有风韵。”

    她一怔，瞬而拍着我的手大笑：“哎呀，你们听听，怪不得圣上喜欢你，就瞧你这哄人的嘴，可没人能比！”

    我欠身，“娘娘过誉了。”

    她借着身旁宫人们听得起乐的劲儿，拉着我小声问：“圣上今儿没召你过去？”

    “没有。”我垂下眼眸，“方才桂公公传话来说今日大家都累了，也晚了，要我明日早朝后去长生殿。”

    “嗯，”她点点头，敛了笑意，“回到大兴宫后，耳目都多了，圣上这般宠你难免会引起朝官议论。”

    “我明白，娘娘放心。今日你也早些歇息吧，嫔妾先告退。”

    刚行到门口，传来宗政若兰一声叹息，这叹息不似往常，听得人心里闷得慌，遂转回身问道：“娘娘这是叹息何事？”

    只见她苦笑着说道：“男人啊，永远改不了那副德性。”

    我往回走了几步，笑问：“娘娘怎么这般感慨？”

    她瞥我一眼，抿唇轻笑，又道：“不管是人是物，一般轻易得手的，总不珍惜。但如果是迟迟费心得不到的，越得不到就越想征服，也就越在乎。”

    她看向我，我只笑着，她接着说：“我有时会想，如果一开始你便和棠儿在一起了，没有让他挨那么多相思，那往后他会不会根本不像后来那般珍惜你？”

    我也只能苦笑，想起那晚棠少误服极乐散，狼狈难堪，却依然不愿对我用强。只是她说的是我从没想过的，现在听她一讲，不由也心有忡忡。

    她觑我一眼，“圣上不也一样，后宫三千佳丽，有比你更美貌的也有才华更胜过你的，而你又是宗政家出身，为何他只对你专心？就是因为他得不到你，而帝王的征服之心最为强烈。当年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去世前怎样都不允汉武帝再见她一眼，虽说是相貌在病中残败不宜见君王，但她这一个拒绝却成了武帝余生的念想。”

    我了然笑道：“嫔妾明白了，多谢娘娘教诲。其实何止是人是物，就连江山也是如此，打天下的开国帝王总能为社稷为百姓着想，而传至后代，君王坐享其成，总会不珍惜，骄奢淫逸，将社稷拱手让人。”

    她笑道：“妹妹心里明白得很呢，那我也就不多说了，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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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时辰已过，我乘着撵轿，从惠瑱宫出来，就直往长生殿去。身后的人必然看得出我去的方向，于是也听到刘美人与李才人在后讥诮道：“就这病秧子也能得皇嗣。”

    “可不是嘛，在九成宫时我以为是圣上一时兴起宠着她，没想到都回来了她还粘着圣上。”

    “狐狸精……”

    心里冷笑，这些深宫中的女子的嫉妒之心，可真不敢小觑，如今她们当着我的面不敢乱来，而在背后已经不知道将我说成了什么样。

    冯夕芦听见了后退几步上前啐了她们两句，我慨叹一声，也不想理会，向后靠着假寐。

    空荡荡的长生殿，下朝时间已过了好久，终不见卫弘，桂子淮也没着人传话来，薛景廷只能时时说些客套话安抚我。

    看书，奏琴，无所事事直等到快晚膳时，一众人才回到长生殿。

    卫弘疲惫地倒在榻上，我上前给他按摩放松，问他为何这么晚才回来，而他灼灼目光直视我，让我心里一阵发慌。

    “陛下，臣妾问您话呢……”

    他回过神来，长长嘘口气道：“回宫第一日上朝，没想到那些个大臣们那么多的事要上报。而后又有那许多奏章，看得朕直头疼。”

    “陛下不是差了人留在宫里处理琐碎政事吗，怎么还积压了这么多。”

    “前几日在九成宫中宴饮，积压了一些。”他拉起我的手，缱绻望着我，“紫宸殿没有红袖添香，朕可不习惯啊！”

    我笑着抽出手，“那朝中本就是陛下处理政务之地，怎可能让陛下那么逍遥。”

    他抬手轻抚着我的脸庞，目光清明，好一会儿说道：“你与朕一同去紫宸殿罢。”

    我心中一凛，竟没想到他真的走了这一步，也不枉我这些日子的苦心经营了。

    我嗤笑一声：“臣妾可没那个胆量！古往今来谁不知言官的笔最厉害，若是让他们在史书上记那么一笔‘狐媚惑主’，臣妾以后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他亦朗声笑道：“爱妃何时开始怕言官了？”

    我也不再卖乖，斜睨着他，“只要陛下高兴，臣妾自然不怕。到那时我都没了，再臭我也闻不到。再说了，狐媚惑主也比那些籍籍无名之辈好呢。”

    他不禁笑起来，坐起身拥着我的肩，贴着我的耳边说：“那明日晚膳后就同朕去紫宸殿。”

    我挣开他的臂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道：“陛下为何这样信任我？”

    他眼中泛着涟漪，凝视着我的眼睛，轻声说：“因为，朕不知道该如何取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