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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挽狂澜(下)

    我在一旁研墨,他二人也毫无回避地讨论国是。多事之秋,边境夷患不绝,如今又传来江南秋涝的消息,今年粮食收成缺损太大了。

    约过了一个时辰,卫弘嚷嚷说饿了,我起身提来食盒揭开,里面是各色点心,他津津有味地吃下,夸赞道:“爱妃的手艺更精进了,朕对你亲制的点心最是喜食!”我笑道:“陛下爱吃,那臣妾天天做就是了,夜里批奏章乏了当夜宵是不错的。”他也笑应着。

    可这时韩奕手中的笔应声落下,墨渍溅起了一块儿污了章本。

    我看向他,只见他盯着食盒中,神色凝滞一瞬,见笔落下遂跪下请罪。

    还好卫弘一直心情好,见没大碍,挥挥手说:“你也忙了一天,也一起吃点。”

    他垂首道:“这是昭媛娘娘特地为陛下制的,微臣不敢。”

    他方才的样子,可是想起我也曾如此为他精心准备点心和菜肴?只是,不必那般失神吧,难不成他还在乎。

    我微微笑着应和卫弘:“韩大人,嫔妾准备了好些,你也吃点,也好攒足力气为陛下效力呢。”

    卫弘点点我笑着说:“昭媛最会说话,她呀,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子,以她的聪慧,你这个状元之名还不知会不会有变数!”

    韩奕一笑,“陛下如此爱重昭媛娘娘,就可想见娘娘必有过人之处。”

    卫弘转过头看着我,“你的才能,远在襄贵妃之上。”

    我颔首道:“陛下这样说真让臣妾惶恐,我不过就是会耍嘴皮。”

    他毫不在意,“朕听过你议事,还是颇有见解。你就不要再谦虚了。”

    “贵妃姐姐已高居贵妃之位,臣妾怎么敢比。”我不理他已不耐烦的神情,依然说道:“再说了,后妃哪能以才能定位,德行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理会我的话,只顾接着说:“皇后朕不会动,她有母仪天下之德,至于贵妃……”

    “陛下!”我慌忙跪下道:“后宫中贵妃仅次于皇后,若贵妃之位有变动,想必朝中也会有所不安!”

    他目光凌厉直视我,“那也要看朝中是否争气!”

    我心撞如鹿,身体止不住有些发抖,强忍住叩首后说道:“陛下,臣妾是襄贵妃进献给您的,所以我的位份绝不能高过她。”韩奕在卫弘身后朝我使劲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我不理会他,抬眼看向卫弘,“请陛下应允臣妾!”

    卫弘看着我的眼睛不说话,面容冷峻,半天才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此事以后再议。”

    看来他是狠下心要除宗政氏了。皇后他自然不会动,朱氏外戚强大,朝中文武官员要职众多,只要皇后稳固,朱氏一门就会不遗余力稳固江山。

    而宗政氏力量薄弱,在朝中只有他父子二人,但是近年来随着宗政武地位掘起,门客渐多,他升任骠骑大将军后军队以他一人独大,再有棠少军功颇大,宗政一门渐成功高震主之势。

    如此想来,不只是卫弘,朱氏也想铲除宗政氏。

    宗政氏如今身陷囹圄,我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力挽狂澜?

    ===

    每晚都要随侍卫弘在紫宸殿,他兴起便会与韩奕讨论国是朝局,若是兴味恹恹便也会早早回长生殿休息,我每天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着。

    其实我已经极其疲惫了,从马球赛那晚起,一个多月了,再没有一个安稳睡眠,尤其那晚在紫宸殿卫弘说出那些话后,连续三夜,我整晚地睁眼望着帐顶了无睡意,每日见卫弘都只能厚妆敷面遮掩疲态。

    今晚卫弘兴致极高,拉着韩奕谈天说地,便叫我将桌案上的奏章整理一番,挑些要紧的急奏给他们。

    我兴致盎然地略略翻阅着,看着这些繁复的奏章,仿佛游历了各州府,对我倒像是一种慰藉;一百多卷奏章中,有喜有忧,有急有缓,也有些看着就无甚要事,不知是如何递到御前的。

    比如黔北州府尹递来的这卷,说在黔江中现出一座奇石,形似“晟”字,不日将运送入京云云的。

    我撇了撇嘴,将这谄媚的奏章搁在一边,拿起下一卷看似军报的奏章。军报我一般是不打开的,都单独放在一摞作为急奏。只是这卷,封条上写的是——肃州府。

    我心里一阵悸动。

    瞄了眼那二人正相谈甚欢,就轻轻绕开了卷线,打开看了,略略扫过,大概说的是赤隶余部侵扰,骁骑营出征……居然又起战事……我已然蹙起眉头,而三行之后,一个醒目的名字跃然眼中——“都尉宗政棠少失踪三日尚无下落”!

    棠少他……失踪?

    眼前一白……我的脑中仿佛闪过一声惊雷,手指颤抖着,将要握不住手中的卷轴,心扑通扑通地撞击着胸膛,又仿佛是一下一下撞击在刀尖上似的,扎得心口生疼……一口气仿佛堵在胸口怎么都上不来,眼前也渐渐朦胧。

    我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缓了片刻,定了下心神,看了眼落款,竟已是五日前送出的军报,也不知现在战况如何?棠少如何?

    我又轻轻拨拉了余下的奏章,再没见肃州的卷轴,也没有附近州府的军报。

    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淌下。我只能紧咬下唇,用尽所有力气控制着自己不抽泣出声。卫弘就在我几尺开外,随时转过头来都会看见我失态的样子。我该怎么办……

    只思索一瞬,将手中卷轴收好,压在未整理的那一堆中间,随手取来方才看过的黔北州的奏章,装作甚是欣喜地起身,在迈下台阶时,左脚一崴,惊呼一声,手捧着肚子,跌倒在地。

    卫弘闻声望来,见我跌在地上,便三两步赶来。

    我一手捧着卷轴,一手捂住脚踝,泫然涕下地望着他,嗫嚅地出声:“我脚好痛……”

    “快宣御医!”卫弘唤了一声,又面向我,“怎的这么急?可是脚崴了?可摔倒腹部?”

    我点点头,俯了身歉然说道:“陛下恕罪,臣妾殿前失仪。”奉上手中的卷轴,说道,“只是臣妾见这黔北州的奏章中所述祥瑞,甚是欣喜,想拿给陛下看,不想竟然这般愚笨……”

    他拿起奏章打开看着,我默默偏头看向韩奕,只见他也正担忧地看向我,便使了眼色示意他案上那堆凌乱的卷轴,他瞥了眼,向我点了点头。

    “什么祥瑞,”卫弘冷哼,“祥瑞怎么会伤人,朕看倒是凶煞!”说着便将那卷轴随手扔回了案上。

    “陛下息怒,是臣妾之错……”我胡说着,眼泪却越流越多。

    御医看过,也只说是崴伤,胎气也还稳固,只是因着有胎,脚伤并不能用活血的药物。这肿,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掉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将我送回了萧椹斋,卫弘又叮嘱了宫人们,也早早回去了。不明就里的宗政若兰屏退了所有人,我便将军报上的事说与她听了。

    只是我二人在这深宫中,也只能干着急。

    往后的几天,也没听到什么边境不安的消息。宗政若兰传了口信出去问宗政武,回信也只是要我们不要担心。

    如何不担心?越是没有消息,越是要胡思乱想。他到底去了哪里?是迷失了方向?还是被俘?还是……有什么陷阱……

    越想越害怕。脚踝一直没有消肿,却也不觉得疼。每天只呆呆地躺在床上,茶饭不思,困了也不想睡。

    小腹还是平平,若不是近日口味的改变,我都察觉不出腹中还有个胎儿。我出行不便,是肯定不能去紫宸殿了,也见不到韩奕,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知道这个消息。

    此时,真的很希望御医能给我喝碗药让我昏睡过去。可是又怕伤到孩子。

    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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