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终章寿终

    它以前不叫妲己,只是一只没有名姓的狐狸。

    在轩辕坟中困了五百余年,想做凡人也已经有五百多年。

    初有此意是在一个大旱之年。

    那年,一位叫黛眉的女子救了它。

    它的母亲是个普通的狐狸,生完它不久就被雷电劈死了,而它在雷霆□□中有了灵识,似妖非妖地过了有一千年。

    世人大多惧怕有灵性的动物,它给贫困农家食不果腹的幼童送去自己刚刚咬死的狍子,被农夫发现后追了它几个山头,还用农锄砸断了它最喜欢的尾巴,它讨厌了人类很多年很多年。

    后来它就在深山里,每天吃饱了就栖息在树枝上,想念着自己的蓬松柔软的漂亮尾巴。

    隔壁树上的鸟窝里的鹧鸪长大几只、老了几只,又长大几只,又老几只,一代一代生了死,死了生,等它伸头去看那处窝巢,钻出头的已经变成了不知道从哪飞来的燕子。

    它蹭蹭自己的屁股,盘算着到底过去了多少年,算不明白,脑袋一歪埋到了绒绒软软中,它用吻尖拨着数了数,那里不知何时竟长出了九只尾巴。

    天降大旱,山里的花草树木全都枯死了,它的猎物们没有了粮食也都没了活路,它被逼到了人类的田地里,那也是一望无际的赤黄。

    人类看到它这只奇异的九尾狐狸,都用石头往它身上扔。

    是黛眉从干涸的沙田里将它带回到一座漂亮的宅子,她是这里的女主人,人人都对黛眉很恭敬,在这里没人敢伤害它。

    黛眉每天耐心地用米汤水和新鲜的肉食喂它,将它的皮毛重新养得光滑油亮,黛眉的怀抱暖得就像它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狐狸母亲。

    那天,它在黛眉的怀抱里,迷迷糊糊地开口吐出了人言,恰好被刚刚回来的男主人听到了,揪着它的尾巴,语气癫狂,兴奋地说道:“此狐九尾且能吐出人言,是妖,不不不,是我的祥瑞。”

    “倘若我商汤能向世人证明,我的血能封印邪崇鬼祟,便能以天下共主的由头名正言顺地讨伐夏桀了。”

    ……

    它不喜欢人类,尤其是男人,闻起来臭哄哄的,以至于,它快饿死了都没想过吃人的血肉。

    名为商汤的男人集结了一群人把它放在一个坑洞中,放置在石台上。

    九只尾巴从它的躯体辐散开,围成一个圈,末端被钉在石台边缘。

    他用匕首将手腕划破,汩汩的血滴在她的脑袋上、鼻子上、嘴巴里,这是它第一次尝到人血的滋味。

    往日它只懂得饿了就要咬狍子、抓鸟蛋,渴了就要趟河溪、接露水,困了就要睡,疼了就要嚎叫。

    那血裹挟着沸腾的欲望驰骋在它的经脉骨髓里,它从来没有体味过这么奇妙的情绪,饱胀着雄心、抱负,妄图将天下踩在脚下。

    它透过他的记忆看到了更广阔的人间烟火、壮丽河山。

    那一刻,它有了自己的欲望,它想变成人,它并不怨恨商汤,他的妻子救了它一命,他教会了它五感六识。

    它蛰伏在雪山之下,只要不死,总能重见天日。

    五百年后,它遇到了殷寿,它舔舔落在嘴角的血渍,是旧人的血脉啊。

    冥冥之中仿佛有天注定,它虚化出逃的元神遇到了一具貌美的尸体。

    从此,它变成了她。

    在冀州大营,她瑟缩在角落抵抗不住诱惑地舔舐殷寿的伤口,那血和商汤的味道很像。

    但这一脉相承的野心里带着辛涩,有苦闷、郁郁不得。

    这个男人不像他的祖先,生的确不是个时候。

    既然他帮她逃出生天,那她就帮他将天下揽入怀中,这对她来说很简单,区区人类,只不过需要施个小把戏。

    可妖也有妖所不能及,他的妻子死了。

    她舍不得自己的漂亮尾巴、舍不得自己的千年修为,救一个死人,那代价太大了。

    姜月的血一寸一寸地涌出来,泱泱融在满池汤水中。

    尝着有很柔软的滋味,没有半点不甘,干净的如似在轩辕坟陪了她几百年的雪上白霜。

    她看到了他们的过往,雪中的初遇、海边的小院、翩舞的樱尘,还有夜半时分两人缠绕在一起的发梢。

    那血中的缱绻绕上她的指尖,竟让她想抚平殷寿哀恸的眉头。

    她想让他开心一点,不止是为了报恩,她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初初为人,去理解那满池的千言万绪,对她来说太难了。

    那天起,殷寿变了,开始任由疯狂和暴虐吞噬了他。

    她白天去了东鲁,找了半天,终于通过渔民的指认,找到了所谓的海石花。

    夜半她宫阙的深处朵颐一番,补足精力,钻回自己人类躯壳中。

    殷寿不在摘星阁。

    她挑了一件素雅的裙衫,穿上了金色碧玉的鞋子,将自己一贯不爱打理的头发盘成垂髻,簪了一只绿松石步摇,迈着端端落落的步伐,走到了辛宫别苑。

    踏过月亮门,殷寿果然在那里。

    殷寿听到动静没有回头,仍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别苑经过修葺没有大火烧过的痕迹,被烧干的池子里又灌满了从东鲁迢迢千里运送来的海水。

    可那没有挤挤挨挨的海石花了,一摊死水在月色下,了无生气。

    “你变回来吧。”殷寿俯身摸着靠近脚边水池里隆起的小土堆。

    她仰头从五官七窍中抽出丝丝缕缕的元神,那站立身躯的面孔从姜月变回了妲己。

    她幻出自己的原形,说道:“你不是想她了吗?我变作她只是想要你高兴一点。”

    “但你不是她。”殷寿揉搓着自己腰间的青穗空佩,继续说道:“原本这里花开的很好,可如今我将挂佩上的种子埋进去,却迟迟不发芽。”

    妲己扭身,回到躯壳旁跳起来,从袖子里叼出一朵海石花,凑到殷寿面前。

    殷寿看着枯蔫的花上还闪着绒锻的点点亮光,不顾泥土弄脏绣金走纹的襕袍,席地而坐。

    他揉揉手边银狐的脑袋,接过它嘴里衔着的花,缓缓地推在水面上,对她说话。

    声音像是叹气,言词轻柔地要随月光一样掉下来:“可这不是我的月亮。”

    一阵风吹过,吹碎了那朵伶仃漂浮的花,他腰间的青穗摆在风里,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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