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朱公子心中的正义感竟然一瞬消失,他被南蛮那眼神盯得想跑。

    可是一想,他身后手下数十人,还能干不过区区南蛮?

    “呵!”朱正文嘲笑着给自己壮胆:“可别被打得哭爹喊娘,兄弟们,给——我——上!”

    乌泱泱的手下们怕是这天下最混乱而无纪律的兵,这个手里举着板凳,那个手里拖着长棍,像是戏台子上的丑角般冲到南蛮面前。

    只是棍子还没挥出去,板凳也没投出去,就被那鬼魅黑影三下五除二地扫在地上。

    几个手下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面对散乱在地的“武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黑影又至身前,长腿一扫把最前面的几人横在地上,后面两个也被南蛮一人一拳撂倒在地。

    一个也不落下。

    “啪——”

    江禾手中突然出现一把折扇,她打着扇抬眼望向朱公子,两弯眼睛中满是促狭:“好本领啊。”

    素白扇面带出的风好像也格外清凉,把散落在江禾额前的碎发吹散,露出其面容姣姣。

    “这可是你逼我的!”蒙面人毫不在乎地冷笑,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银色响铃。

    奸笑划过眼底,朱正文阴恻恻地盯住长安公主。

    那些废物果然靠不住,别说只是被打昏,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他真正的大招可是这仙家法器——幻惑,铃声响时便可将身边的人带入幻境,除了持铃者,所有人都会陷入无意识的呆傻状态。

    就在下一瞬:“铛!”

    还未被朱正文摇响的铃铛就已经被一把尖锐无比的匕首撞到地上。

    兀自滚了两圈,银质表面露出三道裂纹。

    “……”

    这仙家法器那么容易碎?

    朱公子黑色面罩之下的表情五彩缤纷地变化着,很是精彩,最终他只得吞了吞口水,“你,你,你……”

    连叫几声你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南蛮可没那耐心听他组织语言,匕首划破空气朝朱公子刺去,黑色身影伴着血腥气倏然出现在朱公子面前。

    他反手将朱正文的胖胳膊扣在背上,屈膝压朱正文脸朝下趴在青石板上。

    折扇被江禾一收,变成一块好用的醒木往地上的脑袋一敲。

    她含着笑意听那咚声响:“这里是整个皇宫最偏僻的地方,就算是你叫破喉咙,也喊不来一个救兵。”

    把蒙面勇士的话悉数奉还。

    那把刚刚杀了老虎的匕首还被抵在蒙面男的颈间,冰凉的刀刃寒得蒙面男一抖,说出的话也带着颤音:“别,别杀我。”

    “哦?”江禾话锋一转,沉声下命:“把他面具拿下来。”

    “刷。”

    面具被匕首击飞,露出一张油头粉面带着恐惧的脸。

    男人的下巴颏被压在地上,肥肉被堆得层层叠叠变了形,印上了小石子的花纹,但面容还是依稀可辨。

    “呀,”江禾娇声做惊讶:“朱公子,怎么是你?!”

    “误会,误会,”大滴大滴的汗水从朱正文粉面脑袋上滑下,“公主,我就是跟您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江禾点着头,露出完全相信的表情:“就是嘛,朱公子怎么会想带人揍我呢?”

    目睹了全程的春桃被朱正文睁眼说瞎话的本领震撼到,瞪着眼睛去拉自家殿下:“怎么么可能是误会!”

    “哎,”江禾拍了拍春桃的手掌:“不是误会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是朱公子为了齐非玉哥哥打抱不平,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宫带人围堵我?”

    被完全说中的朱正文身子一僵,“不能够,不能够。”

    “就是吧,”江禾冲着还在地上与青石板培养感情的朱公子一眨眼:“这么蠢的、掉脑袋的事,谁会做啊?”

    被当面骂蠢材的朱公子打碎牙往肚里吞,弱弱出声问:“那个,能让我起来吗,公主。”

    “哎,”江禾脆生生地答应,但折扇的一段死死抵住地上那颗脑袋,没半点放人的意思:“我陪朱公子玩了半天,朱公子也陪我玩玩呗。”

    不妙的预感在朱公子心头闪过,江禾俏皮的笑意在他眼里越发可怖起来。

    “朱公子既然喜欢角楼僻静,那就多在这待会儿。”

    说着,江禾动作利索地抽下朱正文的腰间的玄色腰带。

    朱公子生得肥硕,一圈腰顶人家三圈腰粗,这玄色腰带也是比别人的长了许多倍。

    腰带被江禾一抛一掂,江禾冲着朱正文笑得分外开心。

    “不是!你干嘛!你不能这样做——!”

    在朱正文哭爹喊娘的嚎叫中,江禾扯着腰带向他和角楼梁柱走去。

    朱公子一众手下做墙头草倒是很有经验。

    在南蛮的眼神威慑下,竟无一人敢上前回应自家公子的求救。

    “真的是,”江禾用腰带缠住朱公子的手脚,开始与那木桩缠起来:“我就是想让朱公子欣赏一下角楼风景,怎么这样不开心?”

    三言两语间,江禾已经用那玄色腰带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朱公子彻底与角楼融为一体,成了天下独一份的角楼装饰品。

    从未受过这般委屈的朱公子怒目圆瞪,死死盯着拍手点头的江禾。

    “啧,”江禾挑眉:“那我先走了。”

    接着毫不留恋地转身,轻飘飘的衣摆消失在朱正文的视野中。

    “江禾!”朱正文终于是被激怒了,喊起话来口无遮拦:“放我下来!”

    眼见那碧绿的身影愈走愈远,朱正文的怒火越积越浓:“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

    这句话成功让江禾停下脚步。

    她甚至转身望着那柱子上可笑的装饰品,眼底是森冷的寒意。

    她母妃死在一年前的那场大火中。

    会贴着她的额头叫她禾儿的母妃永远地葬在那场大火里。

    她也跟着成了没娘养的东西了吗?

    被那森冷的目光一扫,朱正文声音一滞。

    他几乎怀疑江禾下一秒就要来取他性命。

    “殿下,”春桃唤江禾:“我们回府吗?”

    小丫鬟跟着江禾一起长大,自是懂江禾的所思所想。

    “不,”江禾深深地看了朱正文一眼,收回目光:“去长乐宫。”

    长乐宫,她母妃的寝宫。

    前世与齐非玉蹉跎数载,再重活一世她才想到自己已经那样久没见过母妃了。

    久到都要忘记母妃的模样了。

    *

    画中人笑得端庄温婉,只是那双遗传给江禾的杏眼,藏着一抹愁苦,哪怕是在画中,那抹愁苦也让人忽略不掉。

    “母妃。”

    江禾轻声唤道,她伸着手指,想要触摸到宣纸上女人的模样。

    可是逝者已逝,凭着记忆画出的人像也无法跨越时间与死亡的节点。

    长安公主沉沉地闭上眼睛。

    春桃在旁边叹了一口气,她家殿下与静妃娘娘母女情深,十四五岁时甚至还会撒娇要与静妃娘娘同睡。

    若是没有那场大火,殿下现在也还在娘娘怀里撒娇吧。

    南蛮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长安公主,眼底的情绪难以捉摸。

    “公主殿下!”随着这惊讶的一声,一名三十来岁的宫女在门口站定:“你回来了。”

    自母妃去世,江禾一直没来过母妃的寝殿,没来过自己从小长到的地方。

    她害怕、她恐惧,一直拒绝母妃死亡的事实。

    总觉得只要不踏进这寝宫,母妃的死便是一桩虚无缥缈的流言。

    “我回来了。”江禾掀起眼皮,瞧着殿门口宫女:“小芸姐姐。”

    那是母妃的贴身宫女,带着江禾长大的宫女姐姐,在她心里也与亲人没两样了。

    “回来就好。”

    小芸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连见到公主必须的礼数都忘记了,伸着胳膊把江禾环到怀中,还像对待小江禾那样,揉了揉公主两弯双丫髻。

    她与公主已经一年未见了。

    “高了,瘦了,也更漂亮了,”小芸声音一顿:“娘娘要是能看到,也会开心的。”

    江禾点头,不语,只觉眼眶一热。

    重活一世,她对死亡也看淡了许多。

    至少敢来到母妃死亡的寝宫了。

    小芸絮絮叨叨地向久未归家的公主讲静妃死后的事情。

    打娘娘死后,宫里的人便走的走散的散,为自己谋更好的出路了,一来二去,只剩下小芸守在这里。

    江禾看着笑颜盈盈的小芸,说不上什么滋味,“姐姐,你该为自己着想的,不该守在这里。”

    “嗐,”小芸一挥手:“现在宫里都是皇后的人,我真去了也膈应;再说娘娘生前对我们这些下人那样好,我留下是应该的。”

    “姐姐,辛苦你了,”江禾轻轻勾了勾小芸的手指,转头向春桃:“春桃,这次出来银子带了多少?”

    小芸最终还是推脱了江禾执意要给的银子,“公主,你这是在作践我,我留在静妃娘娘的宫中又不是为了这点钱财。”

    江禾只得讪讪收回,跟着小芸在寝宫转悠。

    长乐宫进门便是一棵紫树,长得遮天蔽日、郁郁葱葱,几乎要冲破长乐宫那四方的天。

    小芸指着笑:“殿下你小时候,总爱爬这棵树,跟个小猴似的,嗖嗖就爬上去了。”

    爬树这事,江禾有印象。

    她不仅自己爬,还要扯上皇兄一起爬,结果带着江祈祥爬了两次,便一个失足从树上摔下来了,一瘸一拐了好久。

    被她牵连的江祈祥被父皇罚了大半个月的禁足,她则靠在母亲身上喝了十几种花样的骨头汤。

    “这是——”在帷幔遮挡的床前,小芸止住了脚步,噤了声。

    这是母妃的床,母妃也是在这张床上被烧死的。

    “皇上早就派人把这里重新修整了一番,隔几日就会派人打扫,皇上自己也会来这里坐上半天。”小芸换了个话头,想要哄得长安公主开心些。

    江禾却直直走到那张床前,她伸出手,似是要去触摸那张床,却被无形的东西烫得瑟缩一下,收回了试探手。

    “母妃她,当时很疼吧。”

    大火穿越时间和空间,完全展露在江禾眼前。

    在床铺上挣扎的是她的母妃,是执笔作画的母妃,是抱着她说禾儿喜欢什么就去做的母妃。

    以前最寻常不过的事情,现在却成了奢望。

    母妃再也不会在她贪睡时捏她的鼻子叫懒猪;再也不会端着盘子喊她尝小厨房刚做好的糖糕;再也没法与她乔装出宫,以姐妹相称。

    江禾打量着寝宫,这进大殿后右转,被隔出单间的这里格外新。

    正是被火烧的地方。

    被火烧的地方?!

    江禾猛然瞪大眼睛,这火灾怎么连半个寝宫都没烧着?

    就这样不偏不倚地烧死了躺在床上休息的母妃?

    先不说着火点是在哪,江禾皱眉看着身下的床铺,缓缓起身,如果着火的范围只有这么大,那母妃为何逃不出来?

    哪怕是睡着了,也该被浓烟和火焰熏醒。

    难不成?

    江禾心底升起一丝诡异。

    “小芸姐姐,”江禾看向小芸:“这里是完全按照火灾发生之前修缮的吗?”

    小芸不置可否地点头:“对啊,皇上为了悼念静妃,这宫殿的格局一丝一毫都没改,完完全全按照以前的样子修整的。”

    江禾的手指无意识攥紧,在绣花的锦被上留下一道道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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