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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大乱

    窄巷口一时死寂,李药袖与沈檀对视片刻,心虚地将爪子收回腹下,小声道:“对不起。”

    一个缩小的蛇脑袋钻出从沈檀腰间钻出,惊喜地嘶嘶道:“哇!石头怪,你会说话啦!”

    李药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试探着再次发声:“咦?”那声音短促沙哑,像石头摩擦发出的沙哑声响,可的的确确是清楚的人言,而非嗷嗷呜呜的兽语。李药袖怔了一下,时间太久了,她差点都快忘记如何说话了。

    就在李药袖百感交集之时,沈檀顶着个滑稽的梅花爪印捏起她那对石耳,将黝黑光亮的石兽拎到眼前冷笑道:“会说话了,让我看看,现在这开了七窍的皇陵镇墓兽能值几个钱?”

    李药袖:“……”

    晃荡在半空的李药袖先是一怒,后又想起昨夜遇险后现在却安然无恙,应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再看看少年脸上鲜明的爪印,不由半是心虚半是愧疚嗫嚅道:“打人是我不对,”她昂起脑袋凛然道,“你,你,打回来吧!”

    沈檀:“……”

    小蛇看看小石头怪,又看看没动静的沈檀,体贴地伸出跃跃欲试的尾巴:“要不,我来打?”

    李药袖和沈檀:“……”

    正僵持间,巷口忽然刮进一到凉风,卷起无数张黄白相间的纸钱,隐隐的哭声伴随锣鼓声由远及近传来。

    沈檀当机立断将好奇看去的镇墓兽塞进怀中,同时按下黑蛇的脑袋,一行披麻戴孝的人马随即从街角转了出来。为首的是个总角孩童,手中捧着个牌位,李药袖从沈檀胸前的衣襟扒拉出个脑袋,定睛一看一字字念道:“王燕茹?”

    “……”沈檀想将它塞进去,未果,还差点被咬了一口,遂作罢,他半边身子隐于阴影中看着哭天抢地的王财主夫妻,“是要与杜家秀才定亲的那个王小姐,昨夜刚死的。”

    李药袖愣了一下,左右看看,发现没有旁人,反应过来是与自己说话。她见看热闹的人群也往这边走,往小心地往里缩了缩脑袋,听见此言不免惊异:“啊?”昨夜遇到妖物的不是她和杜秀才吗?哦对了,杜秀才也不是人……

    她沉默了一下,说起来她现在也不是人了。

    看热闹的乡亲三三两两跟着送葬的队伍走,闲言碎语也随风飘来:“这王家小姐昨夜才遇难,怎么今天就急着送殡了,虽说芳年早逝,但停灵连三天都没有也是少见。”

    “嘘,你小声点!”一人打断那话,“我今早去买豆汁时听铺子老板说这王财主家的闺女昨夜是被妖物所害,你没看见今天城里巡逻的差役和民兵都变多了?”那人啧啧道,“王财主请了推堪司的人来相看,说是王小姐的尸骨留了妖物的妖气,得立刻下葬,否则那妖物还要折回来继续杀王家的人。这不,昨夜王家就派人去寿材铺买了最好的寿材,请了镇长亲自主持仪式,得赶在正午前入土为安才好。”

    沈檀浅浅听了一耳,转身便从窃窃私语的人群中悄无声息的穿过,无一人留意到他的动静。

    大白天的李药袖不敢在人前冒头,虽然对容身之地颇为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她蜷在沈檀破旧的衣襟口小声道:“王小姐是被昨夜的,妖物吃了吗?”

    沈檀点头:“是。”

    李药袖低头便不再说话。

    忽然又听沈檀淡淡道:“在你遇到它之前,王小姐就已经死在它口中了。”

    李药袖闷闷“哦”了一声,昨夜的情形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那是个人形的妖物,和“杜秀才”有些相似,却又不同。

    江阳城不大,沈檀脚力极快,在几条街巷中穿梭一番后便到了李药袖熟悉的巷口,正是阿杜娘他们家。

    此时杜家大门敞开,里头传来絮絮的说话声,沈檀略一思索见四下无人,灵巧的身姿便轻盈地跃至门口的槐树之上,再从槐树两步贴到了杜家瓦片上。

    “……”李药袖小声叨叨,“你好熟练哦。”

    沈檀:“……”

    李药袖佯作无事地从他衣襟又探出脑袋,循声往下一瞧。

    只见杜家逼仄的小院中一坐一站两个妇人,正是阿杜娘和田秀娘,东边屋里的窗户纸上隐约透着“杜秀才”的影子,和往日里“读书”时一样。

    田秀娘此时全然没有往日里尖酸模样,殷切地对坐着的阿杜娘道:“我的好姊姊,如今王家那个小姐是个薄命的,可见没有福气配上我们家阿杜。”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拉着阿杜娘粗糙的手掌,亲亲热热地说,“你看阿杜与我家秀儿是亲表里,从小知根知底,秀儿样貌不差,性格也好,将来一定会孝顺你的。”

    阿杜娘沉默许久,依旧摇摇头拒绝了田秀娘:“是我家阿杜命硬福薄,你别再说了,我也是为了秀儿好。回去吧,秀儿还小,你还能好生相看。”

    田秀娘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几乎像野兽般,要将阿杜娘吞吃入腹。

    “娘。”杜秀才忽然在房中叫了一声,“我饿了。”

    阿杜娘如梦初醒般,立刻道:“来了来了。”她看也不看田秀娘便弯着腰进了小厨房。

    也就一天一夜没见,李药袖觉得阿杜娘仿若已是风烛残年,随时便油尽灯灭。

    田秀娘扶着腰在院中站了许久,才终究满是不甘地离去。”

    李药袖不由喃喃开口:“她走路的姿势,好生奇怪。”

    沈檀已悄无声息地从瓦片上滑回树冠中,他懒散地就地靠在树杈上闭目养神:“她肚子里有‘孩子’了。”

    李药袖懵懵懂懂:“哈?”

    沈檀却不做解释,睡意朦胧道:“睡吧,晚上有的忙呢。”

    他的睡意仿若能够传染,又或许昨夜的疲惫还未消散,李药袖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眼皮也渐渐打架……

    ……

    午时刚过,江阳城中再度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光天化日之下,城中又一年轻女子暴毙在家中。仅仅是一个午睡的功夫,母亲喊那姑娘起来做绣活,进屋便看见地上墙面溅满了鲜血,自己的女儿开膛破肚地躺在床上,空荡荡的腹腔晃晃悠悠拖着没吃干净的肠子……

    妇人当即晕了过去。

    推堪司的司长带着司中所有人,连同青壮年一同在城中寻找那吃人妖物的下落。

    城中错乱的脚步声响起在每条街巷中,沈檀藏身在田杜两家门口的槐树上岿然不动,他似睡得极沉,沉到李药袖被叫嚷的人声吵醒都未曾睁眼。

    ……

    李药袖醒来时已经入夜了,江阳城中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大门敞开,人声鼎沸,无人敢入眠,也无人敢在家中独处。

    自中午那名未婚女子遇害了,那妖物似乎吃饱喝足收手了,到现在也未有异动发生,但城中巡防却更为严密。府衙的差役和戍卫队的人拿着火把挨家挨户地搜寻妖物的痕迹,但那妖物来无影去无踪,别说普通人,连推堪司的司长陈恒也未能寻到一丝线索。

    陈恒看着灯火点点的深重夜色,对身旁的矮胖男人叹息道:“我本以为我们乃万物灵长,即便天变我等也得天垂怜,能引灵气入体修行法术,终有一日能走坦荡仙途。”他望着灯火点点的深重夜色,如那个叫沈檀的少年所言,这个江阳城果然成了妖物的狩猎场,他喃喃道,“我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们会反过来成为那些畜生的猎物。”

    “咚咚咚”安静巷子里响起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李药袖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城中动静,突然被这敲门声吓了一跳。

    两根手指恰到好处地抵在了她刚张开的嘴巴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咚咚咚”杜家大门仍旧被有节奏地敲了三下,这次敲门人开口了,声音轻柔如水:“姨娘,我娘见您整日不出门,颇为担心,便让我来瞧瞧您和杜哥哥。”

    这声音分外耳熟,但李药袖却不敢确认,她用力顶开少年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探头看去。

    月光下,一个纤弱少女提灯而立,她面容娇俏,鬓边一朵黄花更衬出一丝妩媚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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