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

    摆在案上的锦囊乍一看并不打眼,拿在手中才发觉质地轻薄柔韧,无论用料还是做工都非凡品。只是这般精巧的锦囊握在掌心,最先教人察觉的却并非其本身,而是里面所包裹的物品。

    隔着柔若无物的锦囊轻轻一捏,便可察觉里面装着两件令牌样的物件。林莫愁顿时有些迟疑,不由得先看了弟弟一眼。

    “我已经看过了。”林墨言倒也坦诚,“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哥哥恐怕未必想让你们知道。”

    “那我倒是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林莫怜冷笑一声,从妹妹手中接过锦囊,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案上。

    只听“啪嗒”一声轻响,两枚许愿牌落在了桌案上。

    林莫怜怔了怔。

    她将两枚许愿牌拿在手中,正正反反打量了片刻,才终于将其中一枚递给林莫愁。

    “他……为什么要带着这个?”

    两枚许愿牌,虽然看起来颇为相似,色泽花样却到底是不同。一枚来自沈黎的云岫观,而另一枚却来自衡湘的玉霞观。

    【愿哥哥平安喜乐。】

    【祈兄长安康无忧。】

    一个署名林莫怜,一个署名林莫愁。两枚许愿牌上的笔迹都十分稚嫩,正是她们多年前的手笔。

    “哥哥……他怎么会有这个?”

    哥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看到她们写的许愿牌?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将这两枚许愿牌取下来,然后精心收好带在身上?

    “哥哥真的很在乎你们。”林墨言低声道,“大姐姐,哥哥很在意你,他在……收藏你关心他的证据。”

    “是么……”林莫怜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许愿牌,半晌方问道,“那又如何?”

    “大姐姐?”

    “他在意我,然后呢?”林莫怜神色转为冷漠,“他在意我,连我多年前写的许愿牌都要收在身边,可是他绑架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手下容情?”

    林墨言一时失语。

    “哪怕是寻常人也做不出这等事,更不必说他还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就算……就算他覆灭霆国是有缘由,就算他绑架我是不得已,可是他绑架我之后几次三番恐吓我,又能作何解释?”林莫怜冷笑,“绑架我来试探父王母亲是他亲手做的,嫉妒我也是他亲口说的,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在意……谁稀罕他的在意!”

    “可是,哥哥不应该嫉妒么?”林墨言忽然道。

    小少年看着两个姐姐,一字一句慢慢道:“大姐姐在霆国长大,却依然是大陵的郡主;二姐姐理应是郡君的分位,但父王为你破例请封;至于我……我非嫡非长,却能在七岁就被请封为世子,历朝历代闻所未闻。父王为我们所有人破例,而大哥呢?”

    “我们都有父王的破例请封,哥哥没有;我们都有各自生母的全部宠爱,哥哥没有。他不甘心有错么?他嫉妒我们有错吗?他心怀怨恨有错么?”

    院中霎时一静。

    半晌,林莫怜方缓缓道:“因为他不甘心,因为他嫉妒,所以……他就可以迁怒于我?”

    “人无完人。”林莫愁轻轻柔柔道,“哥哥总想把自己活成圣贤,可他到底还是个凡人。他迁怒我们、恐吓我们,本就是他做错了。可是,他是我哥哥,他肯道歉,我当然也会既往不咎。我们是一家人,本就应该互相包容。”

    “何况之前,是我想岔了。”少女垂眸看着掌心的许愿牌,“我知道哥哥在乎我,我知道哥哥很需要我的关心,但我没想到……”

    ——“被人需要,才是我活着的意义。”

    “我真的没想到,我们许愿他平安会成为他活下来的理由。”林莫愁阖上眼眸,“他即使用苦肉计,也不会用姐姐做缘由。姐姐,哥哥是在很认真地向你道歉。”

    “大姐姐不曾与哥哥相处过,所以不了解哥哥的为人。”林墨言道,“可是大姐姐,你也没有给过自己去了解哥哥的机会。”

    “这难道是我的错?”林莫怜忍不住质问。

    “这当然是哥哥的错。”林莫愁道,“他这个人惯来喜欢欺骗自己,所以难免口是心非。想要要了解哥哥的内心,非得仔细揣摩他的言行不可,着实累人的很。”

    “可是,姐姐。”林莫愁放下手中的许愿牌,抬头看着林莫怜,“哥哥在同你相处的时候,当真没有表露过一点善意么?”

    “他当然……”

    林莫怜话语未竟,蓦然失声。

    ——“所有你可能遇到的危险,我都替你挡了。你还在怕什么呢?”

    ——“所有人,都在护着你。”

    ——“你跟着我。”

    那时在高台上,他本已经转身离去,却在常远山射出那一箭之后就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他急着去见受伤的母亲,带着她从城外一路杀进府中,却始终注意没让她受半点伤害,甚至都没有被血污了裙角。

    ……他是在保护她。他把她带在身边不是为了母亲,不是为了任何算计,仅仅是为了保护她。

    或许在更早之前,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也曾替她挡过危险。

    莫愁说得对,要看清这个人,非得仔细揣摩他不可。她只记得高台之上那个扭曲而病态的九宫楼主,只记得他说过的嫉妒与试探,却忘了……他明明也亲口说过他对她的在意,同样近乎疯魔。

    “真难为你有这个耐心,去一点一点揣测他。”林莫怜低声叹息。

    林莫愁微微一笑。

    *

    “太晚了,你去休息罢。”冷洛娴站在儿子寝房的门口,看着林弈淡淡道,“明日一早,你还得去点卯。”

    “我去休息,谁来守着墨轩?”林弈看着冷洛娴闭口不言的模样,忍不住叹息,“小娴,你——在怕什么?”

    “你也听你女儿说了,墨轩不要外人靠近。”冷洛娴下意识别开目光,“我……”

    “你是他的母亲。”林弈眉头一皱,“小娴,你不是外人。”

    “墨轩未必这样想。”冷洛娴自嘲地一笑,“他小时候,我把他丢下不管,他长大了,我又依仗母亲的身份几次三番罚他侍奉。像我这样的母亲……还不如没有的好。”

    “这都是你自己的猜测。”林弈起身,强硬地把冷洛娴拉进屋中。察觉到王妃没有半分挣扎之意,林弈心中叹息更甚。

    他揽着冷洛娴走到儿子床前,床上的少年依然在安稳沉睡,看上去脆弱的不堪一击。

    “小娴,你不能指望墨轩来亲近你……他不敢。”林弈低声道,“你得先迈出这一步才行。”

    冷洛娴似被蛊惑了一般,试探地伸手碰了碰儿子的额头。

    少年没有躲闪,甚至没有清醒。冷洛娴轻轻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手上传来的热度。

    “有点烧,不过不严重。”冷洛娴一边说一边收回手,却看见少年无意识地向她收手的方向歪了歪头。

    “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林弈也注意到了儿子无意识的小动作,似笑似叹道,“只要我们稍微亲近一些,他就会黏上来,实在好哄的很。”

    “也不是。”冷洛娴摇摇头,“他小的时候其实很任性,自己又有主意,稍不遂意就要闹,半天哄不好……你在他身边的时候总和他说话,所以他在你面前闹腾的次数少,那会儿我怀着阿莲精力不济,每次都要跟他好说歹说他才肯放我去睡一会儿。”

    “我倒是不知道这些。”林弈颇感歉意,“辛苦你了。”

    “也没什么。”冷洛娴思及往事,眉眼中带出几分笑意,温柔地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其实只要和墨轩说过了,他总归还会放我去休息一个半个时辰,但要是没和他说就不理他,这孩子非得闹腾的满府皆知不可。他倒是不怎么哭,只是闹,他精力体力又好,我想等他自己闹腾累了都不行,让别人哄他也没用,非得我自己又哄又劝才算完。”

    她注视着儿子平静的睡颜,幽幽叹息道:“那时候,总想着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长大了能不能乖巧懂事一点。可我现在倒是宁愿他任性一点,自私一点,至少……别总委屈自己。”

    “小娴……”

    “其实我知道怨不得他。”冷洛娴忽然道,“我不怨你灭了我的母国,因为我知道我们立场有别,倘若你我易地而处,我也不会手下容情。而墨轩……当初我把他丢在陵国,就没有资格再要求他站在我的立场上。”

    “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无能,所以迁怒于你们。”

    不,这不是迁怒。

    林弈看着冷洛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没有人有资格要求对方站在自己的立场做考虑。对于王妃而言,她所经历的亡国之痛的确是由他们父子所起,她的怨恨也理应由他们父子承担,她本不需要为他们开脱。

    她会这样想,会这样为他们父子考虑,只是因为……她是他的王妃,她是墨轩的母亲,所以她选择让步,选择与他们和解。

    “小娴,谢谢。”林弈抬手,将自己的王妃拥入怀中,“谢谢你,愿意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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