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锐

    林弈看着长子义无反顾地捏碎了手中的瓷偶,顿时面色一白。

    那一组瓷偶……是儿子走后,他去静瓷轩重新订做的。

    那时他听闻长子纵马伤人草菅人命,顿时怒火中烧,以致于一时失言。而等他再出门时,儿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满地破碎的瓷片。

    他几番寻找长子的行踪,最后却只查到儿子被山匪所劫,待他亲自率兵剿灭了那群山匪后却仍然不见墨轩的踪迹,唯有查抄出来的曾经戴在儿子身上的饰物,证明了他的长子确实曾流落于此。

    刑部对余下的匪众几番拷问,只是那些山匪杀人太多,谁也说不清墨轩究竟是死了还是逃了出去——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大约是死了罢。

    悲痛万分之下,他方才想起儿子离开那一日的满地碎瓷。

    瓷片的来源并不难查,他很快便问出了静瓷轩,问出了长子曾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他的寿宴之前完成——那是儿子为他准备的贺寿礼。

    他看到了墨轩亲笔所做的一幅幅图画,他看到了儿子心心念念所期盼的团圆。墨轩那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期待把那一组瓷偶捧到了他的书房外,却——听到了他那样一句话。

    他让静瓷轩重新做了一组瓷偶。

    瓷偶很快便烧制好送到了王府,按照墨轩原本的想法摆在了他的书房中。只是他每每看到那一组精致漂亮的瓷偶,都不由得想起长子离家之前,书房外的那一片脆响。

    于是,他将这迟来的寿礼收进库房中,连并那些原本给长子准备的物件收拢到一处,不许旁人动用。从此,库房落锁,这里面的一切珍宝就此不见天日。

    直到今日。

    他看到小儿子打开了匣子,他看到女儿们无知无觉地把玩瓷偶,他也看到了——长子瞬间苍白的面容。

    连他看到这组瓷偶都会想起从前种种,墨轩又怎么会毫无触动。他曾经对长子那般残忍,却在儿子离开家之后把旧物小心珍藏,这般作态……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生虚伪。

    墨轩当然会怨恨他罢!做他的儿子,从来不是一件容易事。所以,他不怪长子故意捏碎了瓷偶,但是他无法不在意——碎裂的瓷片,划伤了儿子的手。

    以九宫楼主的内力深厚,如何会被几片碎瓷轻而易举地划出伤口?除非——他儿子,是故意为之。他可以理解长子怨他恨他,可是这孩子怎么偏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惩罚他!

    “墨轩!”

    冷洛娴三两步冲上前去,试探地想要捧起儿子受伤的手。然而少年却后退一步,似无意又似故意地躲了开去。

    “母妃。”林墨轩从容不迫地俯身行礼,“儿子需要处理一下伤口,请恕墨轩先行告退。”

    鲜血顺着少年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却浑然不在意。说是处理伤口,但却更像是他要寻个理由离去。

    “你去罢。”冷洛娴也看出了儿子突如其来的冷淡。她神色复杂地看了林墨轩一眼,回首望向林弈。

    林弈面上愈发显出几分难堪。

    林墨轩却没有顾及父母的眉眼官司。他左手抱着书,再度欠身致意,随后便消失在父母弟妹的眼中。

    姐弟三人面面相觑。

    冷洛娴面色不虞,顾不得还未清点完的嫁妆,只向林弈道:“我们回房说话。”

    林弈无声颔首。

    夫妻二人相携而去,林家姐妹对视一眼,只得各自招呼侍女帮忙收拾——她们姐妹毕竟还兼着管家的责任,眼下也只有她们能负责收拾这场面。

    眼看下人们来来往往各司其职,林莫愁拽了拽林莫怜的衣袖,重新提起方才的事情:“哥哥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他又是为什么犯病。”林莫怜没好气道,“跑的倒是快。”

    “姐姐!”林莫怜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声,“你们不是和好了么?”

    “我原谅他不代表我认为他正常。”林莫怜冷笑,“早说过他这个人病态,偏你们都不信。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把自己逼迫到崩溃的地步。”

    “那么……”林莫愁话语未竟,只是抬眼看向林莫怜。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交换了意见。林莫怜微微颔首:“他好歹是我哥哥,再不管他,我怕他把自己逼疯。”

    “姐姐你明明是关心哥哥,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林莫愁颇为无奈,指了指一旁完全不知究竟的林墨言,“要不要带上墨言一起过去。”

    “先不急,万一我失败了,再让墨言去探探口风。”林莫怜看了妹妹一眼,“你呢,自己可以?”

    “十拿九稳。”林莫愁点了点头,“我还算有经验。”

    林墨言:“……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林莫怜:“……”她瞟了一眼一无所知的弟弟,无奈叹息道:“咱们的弟弟,为什么会这么蠢?”

    “咱们的哥哥,比咱们的弟弟还蠢。”林莫愁也是深深叹息,“我觉得这是父王的责任。”

    林墨言:“……”这话是可以说的吗?

    *

    林莫怜眼看着下人们收拾了箱笼锁好库房,这才与妹妹分别。她略想了一想,也不再另寻时机,径自往林墨轩的院中去。

    “难怪墨言说哥哥用功呢!”林莫怜看了一眼林墨轩裹着白练的右手,又看了看桌案上的笔墨,“我们可是做不来伤着手抄书的事情。妹妹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林墨轩只是一笑,也不计较妹妹的阴阳怪气:“阿莲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林莫怜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在桌案上寻找,果不其然找到了一个药瓶。她伸手拿起来打开看了看,却没有嗅到花吹雪那独特的药香。

    “冰焱。”林莫怜放下药瓶,“父王给了你那么多花吹雪,怎么不用?”

    “毕竟伤的是手。”林墨轩神色恬淡,温声解释道,“用冰焱好的快些。”

    “哥哥当真在乎这个么?”林莫怜却是冷笑一声,“哥哥若是在乎,根本不会伤了手。”

    林墨轩垂下眼。

    “所以,那一组瓷偶究竟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要让你用这种方式毁掉它?”

    “没有。”

    “没有?”林莫怜挑了挑眉,“你答应过要坦诚的。”

    “我答应的是坦诚回答你的‘一个’问题。”林墨轩抬了抬眼,“我记心很好。”

    “你不肯说也没有关系。”林莫怜轻笑了一声,“我可以猜。”

    林墨轩抬了抬手,做出一个愿闻其详的姿态。

    “瓷偶是我们十年前的模样,想来这一组瓷器应当是十年前订做的。”林莫怜徐徐道,“按照时间来看,订做瓷偶的人可能是父王也可能是哥哥。不过瓷偶的主题是中秋团聚……时间过去了那么久,父王应该很清楚母亲不会再来陵国,所以,我认为订做瓷偶的人是哥哥才对。”

    “然后呢?”

    “要定做瓷偶,首先需要画影描形。就算哥哥过目不忘,但是要绘制出每个人的形象甚至还要推测出我和母亲多年后的长相,这其中花费的心思可不少。”林莫怜抬眼注视着林墨轩,“如果哥哥只是为了思念母亲,画一幅母亲的图像也足够了。所以,哥哥费尽心思描绘出中秋宴饮图就是为了送给父王,好让父王想办法请母亲回府,对么?”

    “有道理。”

    “不过,如果是仅仅这般,父王和哥哥看到这组瓷偶之后不会是现在这般态度。这之后,还有其他故事。”林莫怜意味深长地看着兄长,“十年前,刚好是哥哥离家出走的时候。哥哥的离开和这组瓷偶有关罢。”

    林墨轩低笑了一声。

    “在夏宁城外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阿莲,你真的很敏锐。”少年喟叹一声,“如果,你不是总用这份敏锐来戳穿我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我们的关系其实也没有那么亲近,戳穿你的虚张声势对我来说是一种乐趣。”林莫怜无动于衷,“让我猜猜看,哥哥会选择捏碎瓷偶,是因为这一组瓷偶曾经在哥哥面前碎过罢。是父王摔的么……不,这样主题的瓷偶,无论父王如何生气也不会让它碎掉。所以,是因为父王的缘故,哥哥失手摔了它们。”

    “之后呢?”

    “之后是莫愁的任务。”林莫怜倒也坦诚,“从有限的线索中推测到这一步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我毕竟没有办法回到十年前,当然不会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莫愁会从父王那里问出来的。”

    少女眨眨眼:“或者,你愿意直接告诉我,也省了我和莫愁的麻烦。”

    “我是不会说的。”林墨轩不为所动。

    少年垂下眼,轻轻浅浅地一笑:“阿莲,我知道你和莫愁是好意,但是……这是我和父王母妃的事情,你们没有办法插手。”

    “所以,这其中还有母亲的缘故。”林莫怜若有所思,“十年前的事情,应当和母亲没有什么关系才对。如此说来,十年前的事情其实关系到你对父王和母亲的心结。”

    ——“陵国和你之间,父王选择了你。你猜霆国和你之间,母妃会怎么选择?”

    ——“我想让你分担责任,我想让你也感受到被父母抛弃的滋味。”

    那一组瓷偶里,他捏碎的是属于他的那个瓷偶。

    林莫怜霍然起身:“你害怕被抛弃!你害怕再一次被父母抛弃!所以——你就要自己选择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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