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七夕过后,月余便是中秋。帝后于中秋夜在宫中设宴,虽未广邀群臣,但在京的宗室都需入宫赴宴。这并非什么大事,但于佽飞卫而言也是一桩要务。

    楚筠洛和禁卫司使燕晋几番商议宴上布置,又同探事司使奚南数次探查京城人员,最后还拉了林墨轩过来帮忙参详。

    林墨轩倒也没有计较这并非他分内之事,而是认认真真跟着讨论。待一切准备妥当,也终于到了中秋夜宴那一日。

    “其实你和燕晋原本无需担心什么。”林墨轩换了衣服出来,与楚筠洛闲闲打了声招呼,“毕竟,今晚我也要赴宴。”

    中秋夜宴只是家宴,倒是无需换衮冕礼服。但这毕竟还是入宫参宴,只一身佽飞卫装束过去未免太过失礼,因此林墨轩还是换了一身郡王常服。

    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大红团龙袍,腰间玉带上系着五彩宫绦,上面坠了一枚玉佩压袍角。他这一身虽不出错,亦不用心,怎奈何少年人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简简单单一身衣饰也衬得他霞姿月韵,风神轩举。

    “燕晋那人你也知道,最是认真不过,否则也不能教他做了这禁卫司使。”楚筠洛一笑道,“他已经亲自过去压阵了,这会儿算算时间,你也该去赴宴了罢。”

    “是。”林墨轩笑着应了一声,“我提前下衙了,抚纪司这边你帮忙看着点。”

    “知道,去罢。”

    *

    林墨轩策马往宫门去,及到宫门口正好看见静渊王府的马车缓缓停住。他把缰绳递给门口候着的侍卫,自己则是迎着马车过去请安:“父王,母妃。”

    林弈穿着一身与林墨轩颇为相似的亲王常服,当先下了马车。他向长子点了点头,转身去扶自己的王妃下车。冷洛娴今日也换了亲王妃常服,一身绣鸾鸟广袖长裙衬得她雪肤花容,发间簪着金红色偏凤钗,凤口衔着红宝石流苏,随着行步间微微颤动,贵气又张扬。

    其后一辆马车上,林莫怜姐弟三人也下了车来。互相见礼罢,便一同进了宫门。

    及入宫,便有小宦官抬着轿子迎上来,服侍林弈并冷洛娴上轿。林墨轩兄妹四个自然没有这份优待,只跟在后面往宫内走。待到殿门前,有宫女上前打起轿帘,林弈下了轿来又去扶冷洛娴,夫妻二人携手一同进殿。

    而在后面,林莫怜拉了拉林墨轩的衣袖,兄妹两个慢下脚步,悄声说话。

    “你知道京中有传言说父王和母亲不合罢。”林莫怜小声问。

    “知道。”林墨轩挑了挑眉。

    “我倒是想看看,今天他们两个一同赴宴,待到明日这流言会变化成什么样子。”林莫怜冷笑,“父王明明对母亲珍重有加,怎么那些人都和眼瞎了一样看不到。”

    “京中还传言说父王厌弃我多时。”林墨轩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袖,“京中的流言,有几时准过?”

    林莫怜睨了林墨轩一眼:“别的也就罢了,你这传言是怎么传出来的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林墨轩:“……”是他不长记性,他怎么就忘了他这嫡亲妹妹的乐趣就是有事没事挖苦他。

    *

    静渊王府一行人入了席,不多时帝后也相偕而至,众人起身行过礼,待帝后叫起之后,中秋宴便正式开始。

    一道道精致的酒菜送了上来,舞女们随着乐曲翩然起舞。殿中推杯换盏,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墨轩熟练的寻了借口避席出去吹风。不多时,太子也离席出来,缓缓踱至他身边。

    林墨轩:“……”这已经是第二回了,他这个堂兄实在是很迫切要把他绑定在东宫这边。

    不过凭心说来,无论是人品能力还是远近亲疏,在诸位皇子当中他都更认可太子。至于皇后从前的那些小动作……看在太子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对他颇为照顾的情分上,他姑且不去计较皇后的那些小心思了。

    毕竟,互惠互利,有从龙之功总比没有来的好。

    “皇兄。”林墨轩振袖抬手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太子打量着林墨轩一身郡王常服,微微笑道,“上次你我站在这儿的时候我便说过,你日后必能封王。如今看看,我果然猜的不错。”

    “这也多亏皇兄从中相助。”林墨轩含笑道,“实在是教皇兄费心了。”

    “这事我也没能帮你什么。”太子摆摆手道,“以伯父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又何须旁人多事?但看你同伯父和好,不仅是我,就是父皇也为你们高兴。”

    “劳皇叔同皇兄为我担心了。”林墨轩垂眸一笑,“从前是我偏执太过,幸而父王耐心教导。我这般心性,实在教父王为难了。”

    太子正想说些什么,却忽听殿内传来一阵喧哗。他愕然转过头:“这是怎么……嗯?”

    太子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侧,再看看殿内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叹九宫楼主的身法果真惊人。而待他看清殿内的情形,顿时明白了林墨轩为何会一言不发便丢下他离去。

    大殿内,静渊王妃面色苍白地倒在静渊王怀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

    “这是怎么回事?”

    “快传御医来!”

    静渊王妃毫无征兆的昏迷,顿时惊动了在场所有人。不仅仅是静渊王府的人惊慌不已,坐在台上的帝后也有些克制不住的慌乱。

    这可是静渊王妃!一品亲王的王妃,九宫楼主的母妃!

    林墨轩早在看到冷洛娴昏迷的一瞬间便冲了过来,这会儿正半跪在一旁细细探脉。只是脉象在指下愈发清晰,他的面色却愈发苍白下去。

    “怎么回事?”林弈急急向儿子问道。

    “是中毒。”林墨轩松开手,“具体……我不确定,让太医院诊过脉再看罢。”

    他怎么可能不确定。

    他自幼修习毒功,对各色毒物了如指掌,下毒解毒的手法天下无人能及。他只是……这一次,他只希望是自己诊错了脉、判错了毒。

    太医院判带人匆匆赶至,一众太医流水般进入殿阁,逐一诊过脉后向帝王回禀:“陛下,静渊王妃是中了毒,只是……陛下恕罪,臣才疏学浅,辨不出是什么毒。”

    “臣也分辨不出。”

    “臣亦不能。”

    皇上听得怒火中烧:“如此说来,偌大一个太医院竟没有一人知道静渊王妃是中了什么毒吗?”

    “微臣……曾在一本古书上见过类似的症状。”一名太医小声回禀,“王妃娘娘中的毒,名为尘缘叹。”

    林墨轩绝望地闭上了眼。

    长子刹那间的绝望神情,被一旁的林弈看在眼里。他心头一紧,连忙问道:“你也认为是这毒?这毒很难解?”

    “是。”林墨轩低声道。

    之前开口的太医原本不甚肯定,在听到这边父子谈话后方才得以确认,继续回禀道:“王妃娘娘体内的毒是在数十年前慢慢积累下的,中毒初时如风寒之症,几日即愈,事后亦无异状。然而今日殿内所燃的素源香,于常人而言虽只是一道凝神正气的香,却偏巧正是这尘缘叹的毒引,故而使王妃娘娘体内毒发。”

    “此毒从毒发之日起,疼痛从胸口逐日蔓延全身,痛感渐强,直至三十日后疼痛而死。世人皆难忍其苦,宁可斩断尘缘中一切羁绊而去。故此名曰,尘缘叹。”

    “据医书所载,此毒解药名为恋红尘。其配方除常见药材之外,还需至南至阳之木、至北至寒之冰,春分日辰时所承的梨间露、冬至日未时所化的梅心雪。除此种种,还需一味药引,名为雁声寒。此药……百余年前便已绝迹。”

    “故而,此毒……无解。”

    殿内霎时一片死寂。

    林弈茫然地低下头,看着在自己怀中无声睡去的王妃。王妃秀美的面容上眉头微微蹙起,许是因为疼痛,她连昏睡过去都睡的不安稳。

    这是他的王妃,是他唯一心爱的女人,也是他唯一愧对的女人。

    他没能给她一个家,又亡了她的国。他妄想着与她再续前缘,他那么想把她留在身边,可今日……他却连她的性命都留不住么?

    “王爷,此毒疼痛,还请王爷早做决断。”

    早做决断,做什么决断?

    无解之毒,痛极而亡,不如早早走了轻松。难道,他不仅留不住他的王妃,还要亲手送她上路么?

    “你住口!”少女尖锐的声音在殿阁中响起。

    林弈缓缓抬起头,看见他们的嫡女泪流满面,近乎崩溃地哭喊:“你这庸医!庸医!”

    他看见另一个女儿试图上前安抚,却被挣脱开来。他看见从来端庄娴雅的少女哭得声嘶力竭,状似疯魔。

    他要阻拦他的女儿吗?

    他是该阻拦的。一国郡主理当注意言行,怎能有这般失态的举止。可是……

    他不想拦。

    他也想斥责这群庸医,为什么他们救不回他的王妃。

    “父王。”

    林弈转过头,看着他的长子站起身,神色坚定地对他说:“父王,我们回府罢。”

    “墨轩。”

    “无解也要解。”林墨轩一字一句道,“我来想办法。天下医书都在九宫楼留有抄本,九宫楼的医书我都看过,我一定能想到解法。”

    林莫怜哭声一歇。

    少女哭得全身颤抖哽咽难言,只抬起一双含泪杏眼,满含期冀地看着林墨轩。

    林墨轩握住了妹妹的手,感受到少女纤细的手指犹在他掌心发颤。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恐慌,沉声道:“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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