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师门

    第二日上山时,恰逢湿雨扑朔,天地间雾蒙蒙一片,李寻鹤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引着宋稚登上半山腰,斑驳朱门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李寻鹤轻轻抬手叩门。

    大门敞开,数位弟子齐聚在此,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有人眸中欣喜,有人满眼轻蔑,更有人神情愤恨。

    唯有周归雁望眼欲穿地站在最前方,虽撑着伞,大片衣摆仍被雨水打湿,他飞快迎上前,却又不敢表现的过于热络。

    “师兄,快随我这边走,长老和师尊们都已经在等着你了。”

    李寻鹤抬脚,忽的笑了一下。

    原来重回自己的门派,竟也到了需要别人来引路的地步了……

    周围弟子默不作声的给他让出一条道,李寻鹤手中青伞偏向宋稚,氤氲雨汽中,他的青萧身姿落在每个人的眼里。

    李寻鹤踏进天华宗的议事大厅,四周布置气势不减,一如从前模样,四位长老端坐于高台上,最中间的男子一袭墨衣,鬓发间夹杂着一缕白发,面容格外冷肃。

    几位长老见他进来,纷纷着急的站起,只有最中间的男人一言不发。

    李寻鹤俯身朝着他一拜,“多日不见,师尊看着憔悴了许多……”

    墨晔师尊叹气道:“有你这样不省心的徒弟,我又上哪能过得上清净日子?”

    李寻鹤身形一僵,腰弯得更深了,却没有开口辩驳。

    墨晔师尊不再看他,反而把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宋稚上,“你就是——宋稚?”

    “我听说过你。”他淡淡笑道:“果真是天赋不错,根骨奇绝。”

    宋稚少见的拘谨起来,她两眼完成月牙,俏生生道:“多谢——”

    话没说完,便被人蛮横打断。

    “宋姑娘,接下来我们要谈的是师门要事,向来不容旁人插手,因此便不留你了。“缔殷长老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谁稀罕留在你们这。”宋稚小声嘟囔一句,转身就要往外。

    忽然手腕被人拉住,李寻鹤手上用了几分力气,虽然他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冷,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宋稚能隐约感受到他的一丝怒气。

    他仰着头,目光不曾退缩,看向高台上的几位长老,声音沉冷:“她不是旁人,亦无需离开。”

    几位长老不免多看了他几眼,缔殷长老恨铁不成钢的开口,“怎么,出了师门便觉得翅膀硬了?今日也敢这么和长老们说话了?”

    墨晔师尊咳了几声,目光淡淡扫向他,缔殷便立刻缄口。

    “既如此,那宋姑娘便留下吧。”墨晔看向李寻鹤,“手腕上的伤可还好吗?”

    见李寻鹤不语,他走下高台,一步步走到李寻鹤的面前,“你应该知道,天华宗虽对门中弟子要求甚严,却绝不会动用这种酷刑,更何况你——”

    更何况你是整个天华宗的百年难遇的奇才,我们又怎么可能废你的右手……

    这句话墨晔师尊并没有说出口,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让我看看你的伤。”

    李寻鹤垂下眼,慢慢撩起衣袖,露出白皙的一截手腕。

    “师尊不必忧心,伤已经大好了。”

    紧随其后的几位长老,他们虽说在比武场上见过这一个疤痕,此刻却仍是心惊。

    向来温和的玉湫长老伸手覆住他的手腕,“寻鹤,当初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却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包庇你,将你打入地牢也只是权宜之计,却从未动过要废你右手的念头。”

    “你将当初在地牢中发生的事都将与我们听,我们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李寻鹤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脑海的记忆翻涌,像不断激起的巨浪,可他面上冷淡,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当初我被关入地牢,不知是何时辰,贾浩师兄进来,说奉师尊和四位长老的意思,废我右手,待用刑过后,便要将我逐出天华宗,此后不得再用天华宗剑法,亦不可再回门派……”

    “只有这样?”玉湫长老温声问道。

    李寻鹤张了张唇,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淡淡点下头。

    缔殷长老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将整个衣袖向上拉开,宽大白袖堆到肩膀处,露出他劲瘦的一条胳膊。

    “你还不肯说实话吗,那你身上这些伤,又是从何而来的!”缔殷长老怒道。

    白皙的胳膊上,遍布狰狞可怖的伤痕,宋稚倒吸一口凉气,她突然想到,当初在青琊山之上,他曾脱衣让南蒲圣手为他疗伤时,脊背上同样布满疤痕。

    李寻鹤同样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伤,良久后才开口:“三十二下吟血鞭,四十七道万仞剑,一枚断魂钉,我当日所受的刑罚,就是这些罢了……”

    此话一出,满殿寂静无声,听得外面雨势变大,沉闷轰鸣的雷声滚滚而来,随后爆发出惊天撼地的巨响,似要将整个天华宗一劈为二。

    吟血鞭是师门中极为狠厉的刑罚,往往犯下大错的弟子才会挨上一鞭,万仞剑则是贾浩的贴身佩剑,往日刀尖嗜血对准敌人,那日却是对准了自己的同门弟子?

    玉湫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这些……都是贾浩做的?”

    那一晚,沉重的玄铁锁链将李寻鹤的手高高吊起,他垂着首,两条胳膊发麻发胀,倘若李寻鹤想,自然是能挣脱开身上的镣铐,偏偏他陷在放在同门的惨死中,丢了三魂两魄,甘愿受罚。

    后来地牢的门被人推开,他微微抬头,看见有个身影走过来。

    “师尊,是你吗?”

    来人嗤笑两声,语气轻快而又残忍,“李师弟,你犯下这等过错,师尊和四位长老心中恨你至极,根本不愿意见你……”

    “师兄,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便认定是我做的,可即便我有罪,也要让我知道此罪何来才是!”李寻鹤忽然激动向前,锁链随之一颤,发出哗啦一声响,“师兄,你让我见师尊,此事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我不可能杀他们的!这绝对不可能!”

    贾浩忽然上前抓住他的下颌,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唯独声音森冷,“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长老们和师尊的意思是,让我废了你的武功,从此滚出天华宗!”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他们说你手染无数人命,性情如此暴戾,看你一眼都让人觉得恶寒!”

    “不,不可能!”李寻鹤面上一瞬间尽失血色,浑身的血液都在喧嚣逆流。

    贾浩趁他分神之时,猛地扣住他的下颌,一枚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李寻鹤下意识挣扎,然而药丸入口即化,很快四肢变得沉重麻木,脑中昏沉,渐渐有些意识不清。

    “我知道你功夫绝顶,我也知道这些锁链困不住你,可我总要遵从师命,让你乖乖受刑才是。”

    李寻鹤眼底充血,眼前一片模糊,脑中像是无数虫蚁啃噬,他猛然倒下去,手上的锁链瞬间崩的笔直,狠狠扯住他的胳膊。

    一片模糊中,看见贾浩朝他走来,使劲甩了手中的鞭子,笑道:“不知道名满江湖的天下第一李寻鹤,能挨多少下吟血鞭?”

    一道鞭子落下,李寻鹤闷哼一声,喉咙嘶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吞下的不知道是什么诡异丹药,不但麻痹折磨他的神经,却让他的痛感愈发敏感。

    从前的李寻鹤放眼整个江湖,不曾遇过敌手,无人能伤他分毫,可知道今日,鞭伤和剑伤一齐落在他的身上,他才知道是这么的疼。

    短短片刻,他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身边飘荡着着鬼祟的桀桀笑声,他想,他应当是把一辈子该受到的伤,都在一夕之间尽数承受了。

    真的,太疼了……

    疼到实在承受不了时,他竟荒诞的生出了一死了之的念头,哪怕咬舌自尽,也是个很好的解脱,然而那丹丸的药效甚是厉害,他连张嘴都颇费力气,最后口中蓄着一团血水,慢慢从嘴角溢出……

    不知过了多久,难以承受的疼痛将他折磨得几欲昏死,他失神的睁着一双眼睛,模糊中看到贾浩朝他走来,随后两只手的镣铐猛然松开,他整个人失去了支撑,直直栽倒在地。

    手腕似乎被人抓起来,他勉强偏过头,模糊中看到贾浩手中多了一根细长的银光,他看不清贾浩的神情,只能勉强看到他把自己的手腕放在地上,把银光对准手腕,似乎在仔细端详,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这是他的右手……

    一个可怕的念头慢慢浮现在李寻鹤的脑海中,他想挣脱着站起身,然而不管他多么用力,手指只是轻微的屈了两下。

    随后银光一闪,手腕被贯穿的疼痛猛然袭来,像是骨骼被一寸寸蹍成粉末,巨大的疼痛伴随着大片的茫然,他的右手,一向握剑舞剑的右手,好像不存在了……

    他空洞的睁着眼,觉得有片巨大的黑暗将他一点点的吞噬干净。

    贾浩用力拎起他,想扔块破烂抹布似的将他丢在了天华宗不远处的林子里,李寻鹤如同丢了魂魄一般躺在地上,听见贾浩的声音逐渐远去:

    “要死便死远点,莫要脏了天华宗的地界!”

    他就这样躺在林子里,后来那夜也下了如今日这般的大雨,风声喧嚣,打得无数叶子哗哗作响,天地哀鸣,万物同悲。

    直到霁色初开,李寻鹤躺在地上,无数缕阳光透过繁茂林叶间落在他的身上,他微微眯起眼,声音嘶哑微弱:“真是个好天气……”

    他拖着满是破布般的身躯,不断渗血的右手无知无觉的垂在身侧,摇摇晃晃的朝着山下走去。

    期间,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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