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如果严格按照目前她与荣问邯的交情,他的心情好坏,以及家里是否有人照顾,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商业伙伴而已,况且合同刚刚签完,不存在任何还需要讨好他的情况。

    但巧的是,郑秘书也并没有说让她看在荣问邯的面子上。

    郑秘书恰恰是抛开了荣问邯,以个人的立场,来请求她帮自己一个忙。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很难拒绝郑秘书。

    但深夜照顾一个醉酒的成年男性,这听起来并不是十分恰当。

    “并不是让您照顾荣总一整夜。”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郑秘书继续说道,“就是麻烦您送荣总回家,再给他喝点解酒汤就行。”

    “明天早上有个会,我怕荣总头疼参加不了。”

    “我那边忙完就过来接您,您看这样行吗?”

    这听起来似乎很合理。

    她一边扶着马上就要滑落到地上的荣问邯,一边隔着两侧都亮着路灯的石子路,皱着眉,看着郑秘书。

    片刻,她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郑秘书很快就坐回车里,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汽车迅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黑色笼罩的巨大夜幕下,铺着鹅卵石的蜿蜒小路上,此时此刻,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荣问邯住在城郊海边的一栋别墅里,郑秘书刚才停车的地方位于一片树林下。

    而她需要穿过这片树林,走到院门前,找到钥匙,打开门,才能完成送他回家的任务。

    但她在第一步就遭遇到了挫折。

    平时傲慢到不可一世的荣问邯在酒精的作用下化身正处于青春期,对世间万物都保持旺盛好奇心的少年——此刻他对远处深蓝色大海的兴趣远胜于回家歇息。

    趁着她低头在包里找手机的功夫,他顺着沙滩一路向下,等到她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海水足够没过小腿肚的区域。

    看清他还要往更深处走的动作时,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说不清是惊惶更多还是惧怕更多,但她想大声喊他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发出声音。

    喉咙像是有双手被紧紧扼住,就连简单的一个音节她也发不出来,呼吸艰难到仿佛是她这片区域的空气被抽走了,腿软得她简直没办法站立住。

    而旁边没有可以支撑的物体,最近的一棵树离她也有十步开外。

    哐啷一声,手机从她手里直接滑落到地上。

    手机的一个角重重磕在地上,紧接着屏幕朝下,砸在坚硬的鹅卵石上。

    她下意识弯腰去捡,但腿脚实在无力,直接跌坐在小路上。

    她低着头,手指颤抖着去够屏幕已经碎成蜘蛛网的手机,因为整只手已经变得冰冷麻木,手抓着手机拿了很久,大脑神经才重新连接成功。

    忽然,一滴水落在她手背上。

    起初她以为是下雨了,后来过了很久才迟钝地发现,原来是她自己哭了。

    泪水仿佛已经积了很久,在此刻才如同潮水般汹涌奔泻。

    她漠然地伸手去抹,摸了一手湿漉漉的泪水。

    包里有一包纸巾,但她此刻情绪突然崩溃,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占了上风,她连拿纸巾都觉得徒然,只在泪水淌过下巴时才机械地伸手抹过。

    夜风刮过树林,泪液在皮肤表面蒸发,仿佛一瞬间经历了严冬,她伸手去摸腿上的擦伤时,一双皮鞋映入眼帘,听到上方传来他的声音:

    “为什么哭?”

    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她并没有抬头回复他,自顾自地从包里把纸巾拿出来,擦了擦鞋上被蹭到的灰后,她试图站起来。

    但她站不起来。

    长时间的跪坐在地上,导致她两腿都麻了,与每一寸皮肤都仿佛被扎了千根针的感觉不同,此刻她的两条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根本就感知不到。

    但她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这种连站立都需要别人扶起的颓态。

    她索性就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他,脸上是她面对他时一贯的,毫不认输的倔强表情。

    “荣总。”

    她冷冷开口说道:

    “哭也分很多种,并不是所有的哭都意味着伤心、痛苦,况且,如果我的哭真的是出于悲伤,那么作为一位绅士,您应当装作看不见。”

    一阵香气袭来,他伸出手,拇指按在她的嘴唇下方,食指在她下巴处轻微摩挲,迫使她抬高了脸。

    但他的动作并没有任何下流意味。

    他只是在借着路灯的光亮,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而已。

    “那么。”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缓慢开口:

    “程小姐,你是因为悲伤哭泣吗?”

    他顿了顿,又问:

    “或者,程小姐,你刚才的哭,是因为我吗?”

    她略微失神的目光,终于又重新在他眼睛里聚焦。

    哭的原因有很多种,但今天,在她看到他疑似往大海深处走去,生命随时有可能陷入危机的时候,她突然间的情绪崩溃,其实并不是因为他。

    她只是被迫回忆起了被深埋已久的,没和任何人提起过的几段往事而已。

    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彼时和她感情正处于稳定期的赵峰。

    父母因车祸离世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神经都游走于极度紧绷与即将崩溃之间,任何细微的小事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将她打败。

    ——那次也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

    又或许在别人眼中,是一件小事。

    忙了大半个月的项目,按照对方老总的要求,光是合同前前后后就改了二十多次。结果到了签约当天,电话打了五个,到了第六个,老总才接起来。

    混着嘈杂的背景音,他说由于情人心情不好,他带着坐私人飞机飞去了海岛。

    末了,老总可有可无地加了一句话,说若是她还想签这个合同,可以坐飞机过来。

    她忍着怒气,赔笑着问老总下榻的是哪家酒店。

    伴着一声轻蔑的嗤笑,电话随即被挂断,她握着手机,脸被气得发白,却还要拼命压抑着滔天怒火。

    但这笔合同对于她,对于恒裕都十分重要,以目前这种情形,说它是救命稻草也不为过。

    她只得带着员工,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匆匆飞往海岛。

    海岛被叫做岸汀岛,是施家买下来的,近些年大力开发旅游业,又因为和康市离得很近,很多人都选择带着亲朋好友到这里度假。

    下了飞机,她按照对方秘书给的地址,打车到了酒店,结果到了大厅才被告知,老总带着情人去了会所消遣玩乐。

    会所是私人的,没有提前预约进不去,她当然被拒之门外。

    站在冷天里瑟瑟发抖五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老总醉醺醺地搂着年轻的情人从大厅走出来。

    老总看到了她,先是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她是谁,然后低头捏了一下怀里情人的脸,调笑着问情人:

    “纤纤,知道她是谁吗?”

    被叫做纤纤的年轻女生同样醉眼朦胧地扫了她一眼,脸上顿时漾起了柔媚的笑。

    “程家大小姐,现如今程氏恒裕的掌门人,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谁能不知道呢?”

    纤纤咯咯地笑着,简直停不下来。

    恒裕在她父母骤然车祸离世后,因为各股东的蠢蠢欲动、曾经商业伙伴的落井下石、以及身边亲戚的心怀不轨,实则早已分崩离析,她也实在是称不上是什么程式的掌门人。

    纤纤这样说,无非是看她再也爬不起来,当玩乐一般,笑着再踩一脚罢了。

    因为她笑得天真,语气也柔媚至极,说的这一番明褒暗贬的话,身后簇拥着老总的众人权当是在茶余饭后听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用以消遣娱乐,便也纷纷笑个不停。

    唯一没笑的,也只有站在他们面前的程枝沛了。

    那天海岛上的风很大,天也阴沉沉的,因为四面环海,气温要比康市低了十多度。

    并且此刻正在飘着雪。

    康市此时还是花团锦簇的初春,因为来得匆忙,她事先也并没有查看天气预报,只穿了一身银色的及膝连衣裙。

    而在室外低温下站了五个多小时,就连睫毛上都覆了一层雪花。

    她的脸上没有低三下四、附和的笑,也没有因受辱而咬牙切齿的愤怒,她只是没什么反应地看着他们。

    心里没所谓地在想,这份合同今天还能签吗?如果签不成,飞机票就算白花了。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也就直接开口问了。

    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老总哈哈一笑,接过她手里的合同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年轻人。”

    他不住地笑着,又摇了摇头,“真是年轻人。”

    终于笑够了,他轻蔑地看着她,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你认为程家还有和我坐在一张桌子谈合作的资格吗?”

    确实没有,即将破产的公司就应该再也爬不起来,曾经辉煌过的家族后代活该到街上乞讨,承受其他人的口水与辱骂。

    什么资格都没有,她是最最卑贱的人。

    一瞬间,喷涌的愤怒与恨意像是席卷的海风,呼啸着想要把眼前的一切全部毁灭掉,她的胸腔里心脏怦怦跳动,几乎能听到血管里血液哗哗流淌的声音。

    有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像是被蒙上一层红纱一样,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仅仅是过了几秒,那种超出理智的愤怒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她看着面前的老总,很镇定地回复道,“确实没有资格。”

    她又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虚心求问,“那请问,怎样才能获得和您谈判的资格?”

    老总没想到她会这样回复,微微一愣。

    在老总反应过来之前,她笑了笑,礼貌地点头示意:

    “好的,我知道了,打扰您时间了,我现在就走,您手里的合同可以直接扔掉。”

    曾无数次惧怕的当众羞辱终于来临时,她表现得却并没有设想中的那样失控。

    当晚,她神色自若回到酒店,向为了这个项目忙了大半个月的员工们宣布,接下来他们会享受在海岛一个月的带薪假期。

    在员工们雀跃的欢呼声中,她独自一人买票飞回康市。

    飞机落地时是凌晨一点半,走出机场,她沿着人行路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在三点钟的时候走到了康市的海岸栈桥。

    没有任何愤怒,她在心中冷静地想,她想从这座桥上跳下去。

    合同签没签成,恒裕会不会破产,她会不会被众人耻笑,会不会沦落街头,这一切,在此刻她都不在意了。

    因为她打算要跳下去。

    她打算从这座由父亲出资投建的,高达三十三米的海岸栈桥一跃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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