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苏瑾然猛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灯火通明的偏室,仆人们慌乱的身影映在窗子上,伴随着高一声低一声的惊呼:

    “出了好多血,快!快去松鹤堂回禀老夫人!”

    “少夫人刚刚离开,还未走远,女婢去求夫人派人寻郎中!”

    寒风吹过,苏瑾然只觉得自己周身发冷,止不住地发颤。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大红?

    苏瑾然顶着寒风走回偏室,方一进门,迎面撞上一个慌慌张张向外跑的婢女,将她撞了一个趔趄。

    她定睛一看,是方才在林婉茵身边贴身伺.候的,双手粘了血,急的脸色发红。

    见到是苏瑾然,婢女顾不得行礼,不停地哀求:

    “少夫人,我家姨娘突然出了好多血,有生养经验的嬷嬷说是小产的征兆,求求您可怜,为她请个郎中吧!”

    婢女双手掌心满是鲜红的血,苏瑾然只觉得刺目,听她说完便快步走向里间,风铃也赶紧跟了过去。

    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迎面而来,夹杂在清列的松木香中,令苏瑾然由不得有些心慌意乱。

    数十个仆人围在美人榻四周,两个年长的嬷嬷一个正用手捂住榻上的人小腹,另一个正挽着榻上的人手臂,低声宽慰:

    “已经命人去回禀老夫人请郎中了,林姨娘再尽力撑一撑,您腹中可是大公子第一个子嗣啊!”

    榻上的人声音极其微弱,痛苦地呻/吟:“嬷嬷,我好痛,周郎呢……为何周郎还未回来……”

    两个嬷嬷是奉老夫人之命,在芙蕖堂照料林婉茵胎儿的,今晚出了这样大的事,嬷嬷们吓出了一身冷汗:

    “老夫人自会命人去寻大公子,您千万不能泄气,待郎中来了,说不准还能保住您腹中的胎儿。”

    眼见出血越来越多,嬷嬷心生惧怕,慌乱间正巧迎上苏瑾然的目光。

    她慌忙道:“少夫人来了,林姨娘有小产的征兆,您快想想法子保住大公子这第一个子嗣啊!”

    围在美人榻周围的仆人见到少夫人,纷纷向后退了几步,留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间隙。

    苏瑾然走到榻前,一眼便看到垫在榻上的锦裘落了大片的鲜血,林婉茵仰躺着,脸色惨白,因为剧烈的痛楚冷汗湿了鬓发,黏在本就娇弱的脸颊上。

    水青色的裙摆染了血,随着林婉茵痛苦的呻/吟声,又一股血流顺着白皙的小腿流了下来。

    纵然苏瑾然再不喜林婉茵,然而眼前的情形事关人命,她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她握住林婉茵冰冷的手,轻声安抚:

    “我这便命人去请城内最好的郎中,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同胎儿出事的。”

    林婉茵睁开被冷汗浸湿的双眸,松开咬出血的下唇,声音极度柔弱:

    “劳烦姐姐……请……请宜安堂的张郎中,妾身的手伤便是由他诊治的。”

    苏瑾然握紧她的右手,转头命人备好马车去宜安堂请张郎中,她心中隐隐发抖,周钧今日不在府中,倘若这个胎儿当真没有保住,她不知如何才能解释这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任谁来看,林姨娘小产,获益最大的便是自己。

    车夫脚程极快,不消一刻钟张郎中便到了芙蕖堂,老夫人原本用了晚膳,梳洗沐浴后已经歇息,听到芙蕖堂下人来报林姨娘可能小产,便吩咐刘嬷嬷为自己重新更衣,深夜赶了过来。

    老夫人赶到芙蕖堂时,张郎中正在为林姨娘看诊,室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大大小小的仆人立在一侧,噤若寒蝉。

    只有林婉茵虚弱的呻/吟声,在极度安静的室内时不时响起。

    苏瑾然仓促向婆母行礼,老夫人一手拎着佛珠,世事洞明的目光锁紧苏瑾然,眉眼之中似乎满是看破的意味。

    果然,所有人见此情形第一反应便是怀疑她,苏瑾然白着一张脸,紧皱双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许久,张郎中按着脉息的手收了回来,从圆凳上站起身,朝老夫人躬身行了一礼:

    “老朽察觉这位林姨娘的情形有些蹊跷,想问一下,林姨娘晚间都进食了些什么?”

    老夫人立即看向不远处年长的嬷嬷,其中一个向前一步,谨慎回禀:

    “这段时日,林姨娘的一应饮食均与老夫人和少夫人相同,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除了日常的饮食之外,每晚还要服用一碗安胎药。”

    张郎中向老夫人请示:“还请老夫人允准,将今晚林姨娘进食的食材,所用安胎药的药渣一并拿到此处,老朽找到根源才能对症问诊。”

    老夫人扣紧指间的佛珠,双目寒光毕露:

    “依张郎中所见,这腹中的胎儿是否还有……”

    虽未说完,话外之意已不言而喻,张郎中不敢妄下定论,只得再度躬身:

    “这位姨娘的情形实在蹊跷,老朽此时也无法定夺,还请老夫人允准。”

    老夫人睨了一眼榻上被血水染透的人,朝身侧的刘嬷嬷示意了一个眼神,刘嬷嬷立即命人将小厨房的所有食材拿来,又抱了煎煮安胎药的砂锅,将圆桌放得满满当当。

    张郎中从药箱中取出银针,挨个查验,在验到一碗清炖南豆腐时,针尖浮上一层浅浅的褐色。

    为了保险起见,张郎中又取出几根银针验了剩余的食材,最后查验安胎药药渣时,银针再度变成褐色。

    他将银针放在白色的棉布上,分别端起仔细嗅了嗅,少顷,朝老夫人拱了拱手:

    “林姨娘小产,乃是中毒所致。”

    芙蕖堂内顿时一片肃然,众人鸦雀无声,仿佛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林姨娘入周府不过一个多月,居然会中毒?

    谁会是下毒之人?

    有人偷偷看向不远处的苏瑾然,少夫人成婚五年未有身孕,林姨娘的孩子没了,她的威胁自然也随之烟消云散。

    苏瑾然同样惊愕,拢在身前的双手猛然收紧,众人怀疑的目光如同尖利的刺,令她此刻如芒在背。

    她有些急切,想要询问张郎中具体情形,却与婆母早就看穿一切的眼神撞在一起。

    顿时哑了口。

    张郎中盛了一碗药渣,递到老夫人面前,拨出其中一支褐色的枝叶:

    “此药名为牛膝草,可补肝肾强筋骨,却是有孕妇人的大忌,若经常摄入牛膝草可致妇人滑胎。”

    “此草药与其他药材相似,不懂医道之人极难分辨,每日只需将小小一支添在安胎药中,长此以往不出一月妇人便会小产。”

    他又端起那碗未曾用过的清炖南豆腐:

    “这道菜想必是老夫人进食的,汤汁是补气血的药汤,只是这其中一味药材与牛膝草相冲,这段时日老夫人应当时常觉得乏累。”

    老夫人神色凛然,没想到规矩森严的周府,竟然出了如此恶毒之人。

    她朝刘嬷嬷道:“去,命人将府内各个院落都搜一遍,尤其是在小厨房做事的下人,所有犄角旮旯均不能放过!”

    林婉茵躺在榻上,浑身染血,时不时发出一声低语:“妾身……妾身的孩儿……”

    张郎中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还请老夫人见谅,若是其他情形老朽用毕生医术尚有机会保住胎儿,只可惜,这位姨娘身中牛膝草之毒,已经小产,老朽只能设法将死胎引下,待到姨娘身子恢复再尝试怀妊。”

    胎死腹中,老夫人也不得不接受此番现实,她缓缓合上双目,命两位嬷嬷将林婉茵抬进里间。

    待到引下死胎,留她在府内养些时日,随便寻个时机将她发卖到别处。

    周府,怎么可能容得下这种出身的妾室。

    张郎中配了引下死胎的汤药,里间时不时传出林婉茵痛苦的呻/吟声,整个周府里里外外搜了两个时辰,刘嬷嬷命人将一个婢女提进芙蕖堂,按着她跪在地上。

    刘嬷嬷将一个半开的纸包递给老夫人,轻声回禀:

    “此婢女名唤彩儿,一个月前到小厨房做事,这是从她包裹中搜到的牛膝草。”

    老夫人轻轻翻动里面的草药,精利的眸子看向她:

    “你一个小小的婢女,此前并未见过林姨娘,周府也不曾亏待你,为何要行此投毒之事?”

    彩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因为恐惧,一直低着头不敢回话。

    见她没有回应,刘嬷嬷朝身后几位壮实的奴仆打了个手势,立即有一名腰宽体圆的仆人上前扣住彩儿的肩膀,将她上半身提了起来。

    老夫人看着彩儿,语气不紧不慢:

    “我已命人请大公子回府,若你老实交代,待大公子回来后我会与他商议酌情处罚,要知晓,你身为奴籍下毒谋害主家,犯得可是死罪。”

    彩儿吓得全身战栗,脸色苍白,半晌,抬起右手颤.抖着指向苏瑾然:

    “是……是少夫人指使奴婢,给林姨娘下毒!”

    苏瑾然立在原地,凛冬二月,犹如晴天霹雳砸在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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