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晚看得并不清楚，等到白日的光柱穿过幽暗的丛林，照出它们的模样时，我才忽然意识到，乎乎也许真的和我不是一个种族的。

    接近它们的领地时，一只猴子忽然尖锐地啼叫起来，紧接着，树上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好几只和乎乎一样头部毛发更为旺盛的猴子。它们一边尖锐地呼喊着什么，一边向我们扔石头驱逐我们。

    我赶忙举起盛装着食物的箩筐，一面掩护头部，一面施展我的“魔力”：

    “猴哥！猴姐！别打啦别打啦！我是看你们天天在野外挨饿受冻，我看着心疼，来送吃的！你看，你们是动物，我也是动物，我们是一样的、平等的......哎呀！”

    我咒语还没念完，一个石头砸中了我，疼得我龇牙咧嘴。

    此时，乎乎过来护住我，替我挡住了许多石头。

    我还没放弃，想趁此机会把被打断的“咒语”念完，谁知身旁的乎乎突然喊：“吖咤！”然后又朝树上的猴子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

    接着，骤雨般的攻击渐渐停了下来，一上一下的两个猴子就这样开始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起来。

    乎乎一反和我说话时笨拙缓慢的样子，此刻他说话时快了很多，叽里呱啦的我完全听不懂。

    瞬间，我成了局外人，仿佛它们才是自己人。

    我的内心感到十分震惊，同时还感觉遭到了背叛。

    他竟然私通外敌！而我当时还以为他只是出去玩耍！

    不过我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它们不像最近才认识的样子。

    乎乎跟着我一年多才能勉强能与我交流，跟这群猴子却毫无交流障碍，怎么都不像最近学会与它们交流的。

    而且，我摸了摸我的头顶，发现自己只有扁平的一层绒毛，而这群猴子和乎乎的头顶一样，毛发旺盛而蓬松。

    同时，我又想起来，今天早上带着食物和乎乎出门时，乎乎本来还挺开心的，但是接近这群猴子的领地时，乎乎就拉住我让我回去，我原本以为是它胆子小，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难道他们才是同一个种类的猴子？

    它们的交流很简单也很迅速，而我从震惊到完成整个推理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它们停下了攻击，从树上跳下来围着我们打量，接着困惑而谨慎地靠近我们，扯了扯我和乎乎身上的衣物，又嗅了嗅，有的甚至还想扒开来看。

    我赶紧制止了它们，并将带来的食物交给它们查看，表示希望见一见它们的首领——乎乎自然成了我们的翻译。

    它们听了乎乎的翻译后，带着我们穿过丛林，来到一处巨大的洞穴前。

    这洞穴很大，比我们族人栖息的洞穴还要大个两三倍，大概这就是原始人版的豪宅吧。

    这就是它们的首领。

    见到它的时候，它正在洞穴内的一颗巨石上，枕着另一只较瘦弱的猴子的腿睡觉。

    我注意到，它的腿边还摆放着一件白色的奇怪饰品，有点像破碎的人头骨。

    给我们带路的猴子上前与它耳语了几句。

    它微微睁眼，慵懒地坐起身，将身边那肖似破碎头骨的东西戴在了自己头上。

    哦，原来那破烂玩意儿是一顶王冠。

    接着它忽然中气十足地来了一句“吖咤！”

    既然它开口第一句便是“吖咤”，那以后就叫它“吖咤”吧。

    吖咤慢步从巨石上走了下来，打量了下我，又打量了下乎乎，接着一脸警惕地靠近，拉扯我们的衣物，想扒开里面去看。

    此时更吓人的事情发生了，乎乎说了声“吖咤”，然后就扶着吖咤的肩，照着它的嘴“Pia”亲了一下，接着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

    我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莫非这是什么礼仪吗？

    那乎乎为什么没有亲过我？

    哦不对，似乎也可以算是亲过的，但只是亲脸吧？

    难道是因为我和吖咤身份不同？

    真丢人，我之前还误会他对我有意思来着......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时，忽然注意到了吖咤鹰般锐利的眼睛，正盯着我看。

    接着它忽然抬手指我，说了句话。

    什么意思？

    我一脸迷茫地看向乎乎，乎乎也看向了我，但它却没有替我翻译，而是转头又对吖咤说了什么。

    可下一瞬吖咤就转身，大步坐回了自己的“王位”，气势汹汹地又对乎乎说了几句。

    乎乎似乎也有些生气，拉起我的手，说：“回去。”

    “欸？怎么可以？”我将手抽出来，急道：“你去跟它说，我能带来的食物不止这一筐，只要我们合作一起种东西，以后它们都不会缺吃的。”

    乎乎看着我，没说话，眼里有些复杂。

    难道是因为翻译起来太困难了？

    “去啊”我催促道。

    他最终还是听我的话，跟那吖咤猴又说了几句。

    吖咤猴似乎终于气消地点点头，接着乎乎上前去，再次蜻蜓点水般地亲了它一下。

    随后，吖咤走到我带来的那一筐食物旁开始扒拉，扒拉了半天，似乎对我用小麦粉做的烙饼和那一竹筒盐比较感兴趣。

    出乎意料的是，它没有急着挑选食物，而是喊了一句类似“祭牲”的音节后，一只猴子冒了出来接过箩筐。

    那只猴子将箩筐摆放到巨石下，又不知从哪来拿来了一个泥塑的玩意儿。

    这玩意儿虽然丑不拉几的，乍一看像鸭梨，但仔细一看，是一个裸体的大肚娃娃。

    它把泥塑的大肚娃娃摆放在巨石正中，又穿上草裙，头戴草帽，拿着一串不知什么动物的牙齿和骨头，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跳起了舞蹈。

    它似乎是一只负责祭祀的猴子，那干脆就叫它“祭牲”。

    时间过得很漫长，终于等祭牲跳完了舞蹈，一大群猴子，树上的，树下的，都开始围了上来。

    吖咤先开始挑选食物，它拿了一筒盐、两张烙饼、一只肉鼠、一只烤兔，然后慢悠悠地吃了个饱，连我都看得口水直流，更遑论其它猴子了。

    接着它才开始分配食物，每个猴子都得到了一样东西，可能这就是它们的“公平”，但实际上有些猴子得到的是一只鸡腿或一张烙饼，有些猴子得到的却只是一个野果。

    我看着吖咤，等待它的指示，只见它对乎乎说了几句话后，便跑到了巨石上，开始打起盹来，再也没有睁开眼看过我们。

    乎乎翻译道：“明天，吃的。”

    看这个意思，是让我们明天再带着食物来，我只好带着乎乎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原本想问清楚乎乎它和那群猴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否有血缘关系，为什么要亲嘴等等。

    但这些问题太复杂，我从来没有和乎乎说过那么复杂的话，比如说“认识”的概念，“关系”的概念，“意思”的概念等，都很难说清，想了半天，只好作罢。

    虽然第一天白送出去一筐粮食，但似乎也不是全无收获，令人欣慰的是，它们和乎乎似乎是同一种类的猴子。

    如果说乎乎是个聪明的猴子，那几乎可以推断它们智商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加上今天亲自见证了它们的语言和文化，似乎确实比我本族猴子的文明程度要复杂一点，这样看来，带领它们发展起农耕文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我再次带着一筐食物前来。

    然而来得不是时候，在我们去往那群猴子领地的必经之路上，发现一只健壮的猴子正趴在一只母猴子身后做剧烈运动。

    我赶紧捂住乎乎的眼睛将他带走，免得教坏孩子。

    等到下午的时候，我才再次前去拜访。

    途中路过一群正在歇息的猴子，它们有的攀在高枝上，有的闲坐于石块上，纷纷对着我行“注目礼”。

    我行至一寸，它们的目光便黏至一寸，像是一条条滑溜溜、黏腻腻的舌头，将我全身上下来回舔了个遍，偶尔从中还传来几声浮浪的猿啼。

    这情景莫名的熟悉，令我感到抵触。

    这次吖咤盘点了一下我们带来的食物，点点头表示十分满意，进行祭祀后，便再一次开始刮分食物。

    我注意到一只瘦弱的猴子，它总是最后被分配食物。上次只分得一颗小小的杜梨，这一次又只被分得一颗杜梨，看起来颇为可怜。

    于是我上前，偷偷将私藏的一张烙饼塞给了它，它坐在石阶上抬头望我，眼神有点像乎乎，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没再管它，直奔吖咤而去，想着一定要趁着这次机会告诉它，我需要它们的帮忙才能弄到那么多食物。

    吖咤听完乎乎的翻译，随即爬到了巨石上，吼出一连串我听不懂的啼叫。接着猴子们便停下了手上的事，稀稀疏疏地从各个地方闻声赶来。

    这次我才算较为真切地了解到这些猴子的数量和组成结构。

    这群猴子有三十二只，其中有十一只母猴子，有二十一只公猴子，母猴子中有两只年纪看起来特别大的，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无精打采，看起来命不久矣。还有三只腹部有不同程度的隆起，似乎怀孕了。

    而公猴子里没有年老的，吖咤大概算是最强壮的那一批。

    吖咤头顶白骨王冠，手握大肚娃娃，颇有气势地说了一串话，尽管听不懂，但也能感觉到它的感染力。

    话毕，吖咤狠狠亲了一下那大肚娃娃，随即振臂一呼“吖咤！”，紧接着底下猴子的“吖咤”声便如浪潮般此起彼伏。

    吖咤下了台，拿着那大肚娃娃在猴群里穿行着，把几个老弱病残挑出来让它们退下后，转身向乎乎说了什么。

    乎乎看向我，翻译道：“帮你”。

    于是我就这么带着一群猴子浩浩荡荡地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