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进贡，祭牲抱怨说我们进贡的食物怎么少了那么多，说我们欺骗了它，它很生气，四周的猴子也叫嚣着要增加食物。我只好暂时先答应了下来。
进贡结束后，我分别找到了其它猴子，给他们发食物，一边吃，一边跟他们聊天。
它们告诉我，吖咤是祭牲带领它们一起拿石头砸死的，因为吖咤常常欺负它们，让它们吃不饱。而祭牲则对它们很好，它们很喜欢祭牲。
它们要求的食物量加大了，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想早睡就早睡，想赖床就赖床。
以前起床之后随便浇浇水、施施肥、喂喂小动物，作物的产量就足够我和乎乎吃饱还有剩余。
可自从给它们进贡以后，产量逐渐疲软，我只好夜以继日地研究更好的肥料和农药，研究育种和养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鼠鼠、兔兔和鸡鸡有限的大脑容量让它们终于发现，自己每生一个孩子，就会相应地有一位同胞消失，于是渐渐都性冷淡了。
我很着急，不仅是恐惧于自己会没肉吃，更因为我需要足量的食物进贡给那些猴子。下一次进贡的日子近在眼前了，我焦虑得精神失常，再次对着它们发动了“咒语”。
我在笼子外对它们念叨：“跟你们说啊，你们这鼠生、兔生、鸡生就是要生孩子才会完整。不然你们这鲜美的...啊不，优秀的基因怎么传承下去呢？你们的万贯玉米粒岂不都拱手让人了？你们奋斗了一辈子，却什么都没留下，你们的鼠生、兔生和鸡生还有什么意义？所以我才让你们多生孩子啊，你们的孩子才是你们生命的延续，有了孩子，你们的鼠生、兔生和鸡生才会有意义啊！”
虽然不知道这个新咒语是否有效，但我每天都给它们这样说，不信它们丝毫不受影响。
前一阵，庄稼量产不足以维持我和乎乎以及猴子们进贡的需求，因此我削减了那两只驴的饲料，可这样一来它们就开始偷懒了。
我去查看它们的工作，又见它们在那儿打盹，不磨面。
明天还得做四十张烙饼呢，于是我将它们踹醒，它们便“呃啊呃啊”地抗议起来，还转过身想踹我，幸好我躲得快，不然这辈子又完了。
我气得大骂：“真是反了天了！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不是让你来享受的，该不会以为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吧？我家的狼可不是白养的！”
听到我说到狼，它们这才慢吞吞拉起了磨。
我火气未消，又跑到那三只狗面前质问：“让你们督促那两头蠢驴干活，你们干什么吃的去了？一群没用的东西！”
那三条狗终究是吃肉的，就是比吃素的要傲，真当自己是大爷了，扯着绳子就朝我狂吠。
我只好用鞭子抽它们，好灭灭它们威风，我一边抽打它们，一边骂道：“狗东西，还敢跟我叫唤？你们以为是谁给了你们不用挨饿受冻的家？真是一群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狠狠抽了一顿后，那三条狗才嘤嘤地向我讨饶。
驯狗就是要赏罚分明，相信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真正地变成狗，然后生出许多乖巧的狗崽子。
很快又到了进贡的日子，我需要捉几只鸡来烤，谁料它们力气大得很，扑棱得我几乎要抓不住，于是我开始给它们做思想工作：
“鸡鸡啊，你们的鸡生本没有意义，但你们的牺牲却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光荣无比的。你们若愿意将有限的生命奉献出来，我将日日为你们歌颂，年复一年纪念你们。你们的生命将在我的生命上获得延伸，动物文明将永远不会忘记你们，这个星球上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动物，都将以你们为荣！”
这番话说完，鸡鸡们眼里开始闪烁着高尚的泪水，躺在案板上，从容赴死。
但有一只鸡，却跟听不懂人话似的，仍旧奋力挣扎，我一边用力抓着它，一边道：
“你怎么这么自私啊！你不为了咱动物文明的进步做出贡献，你的鸡生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价值？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动物文明的进程就因为你一只鸡的自私自利被拖了后腿！就因为你一只鸡，破坏了所有鸡鸡在动物界的光荣形象，真是给咱鸡鸡丢脸！你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呢？你看看有哪只鸡像你这样不识大体的？我警告你！别再捣乱了！你再这样，全星球的动物都将以你为耻！”
听完这番话，它愣了一下。
就是现在！
我看准时机迅速拿刀刺向它的喉咙，它终于蔫了下来。
可令我想不到的是，我喉咙割了一半，它却猛地一抖，硬是生生挣脱了我的钳制，耷拉着被割了一半的脑袋，一路上拖着刺目的鲜血，连扑带撞地撞到了鼠鼠、兔兔和鸡鸡的笼子边。
这样血腥的场面吓坏了小动物们，笼子内顿时骚动起来，小动物们开始叫个不停，四处乱窜。
我生怕把小动物们吓出病来，赶紧向笼子内的小动物们安抚道：
“吓到各位小可爱真是抱歉，请各位不用担心，我惩罚的只是低贱无耻的鸡鸡罢了，你们怎么会和它一样呢？看啊，你们拥有更高级的绒毛，更艳丽的华羽，更雄壮的肌肉，你们是比它更高贵的存在！你们的命运截然不同，又怎么会和这种低等的家伙相提并论呢？”
说完这番话，笼子里的鼠鼠、兔兔和鸡鸡仿佛真的听懂了一般，渐渐地不再焦虑，有的甚至昂首挺胸起来，优雅地撑开自己的翅膀。
看到此情此景，我的心也放了下来，提着终于死透的鸡准备继续料理，谁知还没等我走出多远，后方又再次传来骚动，回头看，原来是两只羽毛最艳丽、身材最雄壮的鸡打了起来......
第四次进贡，我给它们多弄了四条大烤鱼，算是兑现之前增粮的承诺。
可是等我们见到祭牲和众猴子时，它们神情却过于严肃，令我感到气氛有些诡异。
而当我打开篓子，将烤鱼拿出来时，它们的反应印证了我的感受。
经过前三次进贡中我积极的交流和学习，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乎乎的翻译也能顺畅与它们交流了，因此当猴子们开始交头接耳时，它们的窃窃私语多多少少也传到了我的耳中，似乎是对我进贡的烤鱼很是惊讶。
“你竟然将鱼烤熟了！”祭牲也皱眉道。
我感到莫名。
不然呢？
“你不知道我们大王不吃熟鱼？”其中一只猴子说道。
“对啊！我们都不爱吃熟鱼！”众猴子附和。
“我不知道啊，乎乎就爱吃熟鱼，而且，生鱼的肚子里有虫子，吃生鱼很容易被虫咬死的。”
它们还不知道什么叫“病”，因此对于生鱼的寄生虫问题和细菌病毒等问题我只能这样解释。
等乎乎将我的原话翻译过去后，祭牲却异常地愤怒：“你竟然侮辱我们！”
“她说我们会被虫子咬死！”
“她真是个低等的猴子，就像石头一样。”
“不，她就是个虫子，所以才会喜欢熟的鱼。”
众猴子又开始窃语。
虽然我不懂它们的各种比喻，但是看到乎乎的脸色很不好，就知道它们大概是在说一些不好的东西。
可是如果吃熟鱼对它们而言是一种忌讳，乎乎理应会知道并提醒我，可是他没有，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原本没什么问题，是这群猴子在故意刁难我。
“上次，有人看到你吃鸟蛋。”忽然，祭牲慢悠悠地出声。
“是的。”
怎么？吃鸡蛋也不行？我记得那时候我将鸡蛋也分给其它猴子吃了。
“你把这个鸟蛋吃掉。”祭牲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
接着，一只猴子给我递过来一个鸟蛋。
我暂时还不明白它们想做什么，不过鸟蛋有壳，总不会给我下毒。
我熟练地把鸟蛋敲碎，生的，于是我抬头一口把蛋液喝掉。
也许，它们是想看到我对生鸟蛋的忠诚，因此吞下这腥巴巴的鸟蛋后，我还不忘向它们竖起大拇指，扯出灿烂的笑容：“好喝！美味！”
然而猴子们对此却不满意。
“她果然将我们圣洁的圆头敲碎了！她就是个坏的。”
“她竟敢侮辱我们，应该打她一顿！”
“她必须为她冒犯的行为赎罪！我们应该惩罚她！”
有时，我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懂它们，如果一切是为了自身利益，与我合作难道不才是利益最大化的吗？
逼死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的无知，令我感到恼怒和挫败。
这时，一只手牵过我，是乎乎。
他拉着我就要走，却被猴子们围了上来，挡住了去路。
“你在我们面前侮辱了神圣的母亲。”祭牲道。
“我——”
“只有塑像才是你们神圣的母亲。”还没等我开口，乎乎上前，一字一句地说。
“你很早就背叛了我们，不知道我们的规矩，应该闭嘴。”祭牲道。
见气氛一度紧张，我轻轻扯了扯乎乎，示意他别冲动。
现在，我确实想逃离这里，可是若不征服它们，我又如何逃离呢？我还是不想放弃，决定再退让一步。
“我并不知道圆头是神圣的，现在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犯错。”我说。
“她撒谎！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如果她没有撒谎，那说明她骨子就是坏的，她是个彻底的坏吖咤。”
“她侮辱了我们，必须为她冒犯我们的行为赎罪！”
“一切圆润的都是圣洁的！她不可饶恕！”
猴子们又再次吵闹起来。
祭牲抬手示意它们安静，然后对我说：“你怎么证明你不知道？”
“你怎么证明我知道？”
“所有人都是从圆滚滚的肚子里诞生的，你也是，所以你肯定知道，那是生命的诞生地！”
“我知道我是从肚子里诞生的，可我确实不知道鸟蛋和肚子也一样。”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就说明当你看见圆润的事物时却不会想起圆滚滚的肚子，说明你的心里从未记挂那神圣的诞生地，你对此事毫无尊重，这说明你天生是坏的，需要为自己生来的罪恶赎罪。”
“大王就是大王，说出的话就像完美的圆！”
“大王真是英明啊！”
“在我们王的面前，她是完全失败的了。”
忽然间，许多记忆浮现在脑海，我真正地意识到，熟悉的轮回早已开始。
为了融入一群傻子，我也必须成为一个傻子，我讨厌这种感觉，清楚地看到自己有多么傻的感觉，明知道很傻还要去做的感觉，成为自己所厌恶的人的感觉，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厌弃自己的感觉......
“那么，你们想要如何惩罚我？”我问。
接着，祭牲说了一大通规矩，什么鸟蛋不能磕大头、鱼要吃生的、见到王要喊吖咤、要做臣服礼、祭祀时要向大肚娃娃塑像下跪、并且增加双倍的进贡等等，接着还特意解释说，另一份食物不是给它们的，只是用来向大肚娃娃赎罪的。
为了尽快离开，我都一一应下。
“等一下，还有，你们应该把你们身上的东西去除。”祭牲道。
“为什么？用这个只是因为我们害怕寒冷。”我解释。
“我们所有人都不用，为什么你要用？”
“为什么我不能用？”我抑制着内心的烦躁，语气保持平静地问。
“你这样做是不尊重我们。”
“为什么？”
“我们所有人都不用，你们身上却盖着这奇怪的东西，就是在伤害我们。”
对于祭牲这样回答，我一点都无法理解。分明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事情，为什么我自己穿个衣服就能让他们感到冒犯？
我很想大骂，那你别看啊！不过我忍了下去。
因为久远的记忆告诉我，这就是人类社会的味道，我只是太久没有与人类相处了，差点忘了，该如何应付人类。
“不理，走。”乎乎一只手牵住我，就要拉着我离开。
“不行，你们现在就要把身上的东西都拿掉。”
祭牲带着猴子挡住了我们的去路，猴子们也在起哄：
“身上没有任何东西才是对的，你们在犯错！”
“你不应该盖着这种丑陋的东西，我们已经忍受你很久了。”
“对！你们身上奇怪的东西一直在伤害我们的眼睛！我看到你们身上的东西就觉得想吐。”
猴子们将我和乎乎团团围住，有些甚至开始动手扒拉我们身上的衣服。
乎乎猛地将一些猴子推倒在地，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但它们人太多了，这样根本打不过，这还是其次，主要是，我不想与它们那么快产生冲突，打草惊蛇不利于下一步计划的实施。
于是我赶紧制止了乎乎，三下五除二就麻利把自己全脱光了。
乎乎回过头来看见我这样，愣了愣。
我不想在这儿多待一秒了，催他：“愣着干什么，快把衣服脱了。”
他这才慢慢把衣服脱掉，满脸写着不乐意。
我悄悄对他说：“回去再重新给你做一套就是了。”
但他没理我，似乎还是有些不开心。
我心想，以前我们就是没穿衣服的，那么多猴子都见过了，脱了也就脱了。
那些猴子终于愿意让我们离开。
“为什么？”
下山时，跟在后面沉默了一路的乎乎忽然开口。
“什么为什么？”
“你不喜欢，为什么？”
我摇摇头说：“没有不喜欢。”
他再次沉默下来。
到家后我告诉他，我们以后再也不去那儿了。
他听到这话，脸上的阴霾才散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