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冬草，蚼犬必备的粮草之一，除了这个草，别的草不吃。土里挖个两指深的坑，把冬春草的种子埋下去，发出嫩绿的芽的时候，就代表春天到了，长成黄色的草时，就代表冬天来临，所以它就叫冬春草。”
大佬姆脸上的皱纹像雕刻出来的一样，在火光下浅明深暗，我们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寿命最长、知识最多的人，从小孩到大人，有什么不懂都会问她，很多族内的事情大家也都会听她的。
太阳下山后，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就常常会被叫到一起，围着篝火听大佬姆讲故事。
“大佬姆，这些好没趣，讲点别的故事吧。”玉玩耍着自己胸前那长长的蝎子辫，嘟着嘴说。
“对呀对呀，我都快听睡着了”我附和道。这不是我夸张，我真的感觉困极了。
扎着两条辫，一直乖巧听着的珠虽不说话，却也充满期待地看向大佬姆。
“这些知识很重要，你们女孩儿都需要知道的。”大佬姆道。
“可是天天都讲这些，我都听烦了，烦了就更记不住了。”玉说。
“那你们想听什么故事？”大佬姆问。
“不如就说说部落以前的故事吧？”玉说。
大佬姆深深地看了一眼玉，重重叹了口气，道：“你们都知道，十天前，森林里来了一群金毛的恶鬼，把佞喆部屠灭了......”
空气陡然沉重了下来。
“那就说说佞喆部的故事吧......”大佬姆缓缓开口，慢声慢调将我们带进了这片森林的历史中。
恍惚中，我感觉自己置身梦幻，大佬姆的声音也变得悠远起来：“原来的这片森林，并没有那么多部落，只有一个佞喆部。玉的毑母嬘，是佞喆部人，也是我的长姐，小时候大人们忙，由嬘照顾还是婴儿的我。但是后来佞喆部内部产生了矛盾，一个名叫婘的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和好友从佞喆部离开，建立了‘蚼婘部’，还是婴儿的我也和母亲一起，跟着婘离开了，但是你的毑母嬘就是不愿从佞喆部离开，从此，我和嬘分别待在了不同的部落......”
说到这，大佬姆看着玉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后来，玉的母亲病故，兄长们也在狩猎的意外中死去，我怕她受欺负，才将她从佞喆部接过来。”
我听得有些晕晕的。
“我的事情您说过很多遍了，继续说点我不知道的吧。”玉说。
“噢...好，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大佬姆有些迷茫地问。
“蚼婘部从佞喆部分裂了出来。”玉道。
“噢...对，后来蚼婘部内部又发生了矛盾，一个叫哇的人又带着一群人离开了蚼婘部，建立了哇婘部。除了一些零散的小部落，森林里基本就是我们佞喆部、蚼婘部和哇婘部三大部落了，其中，数佞喆部的人最多......佞喆部的人信奉一种鸟，名叫‘不意鸟’，如果你们有机会外出，也许也能见到它，并且你们一定可以一眼认出它，因为它体型巨大，可以载人载物。因此，那时的佞喆部一直想把不意鸟驯服，用来作为自己的坐骑，想着到那时便可以一飞冲天，日行千里了。他们的想法很好，可他们发现，每当他们捕捉一只不意鸟，就会有几百只不意鸟一起来攻击部落，但是佞喆部的人还是不愿放弃，他们宁可杀死上百只不意鸟，只为了能驯服到一只。后来，森林里的不意鸟越来越少，可是佞喆部人仍旧不曾成功驯服过哪怕一只不意鸟，再后来，她们捉了森林里的最后一只不意鸟，此时再也没有它的同伴来救它了，于是它戴着脖子上的绳索，用爪子捉了那个驯养它的人，用尽力气飞向天空，最后在一声悲鸣中，重重摔下地面，人鸟同亡。直到此时，佞喆部的人才承认，不意鸟是无法征服的，于是将其奉为圣鸟......”
啊......故事怎么那么长，大佬姆说的一切像一团乱麻塞满了我的脑袋，我的脑袋又胀又热。
“瑷...你困了吗？”
我想我是很困了。
“玉......你快看看瑷这是怎么了？”
玉的手冰冰凉凉，好舒服......
“呀！大佬姆，瑷的头好烫呀！”
“大佬姆！瑷好像晕过去了！瑷！瑷......”
所有的声音都忽然变得好遥远。
......
是那个地方！
我觉得，我好像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了。
我坐在高高的架子上，他好像说过，这个叫......
噢，叫平行梯！
我坐在那上面，双手撑着身子，一边晃荡着小脚，一边摇头摆脑地说着什么。他就坐在我旁边，看着远方，笑吟吟地听着。
这一次......我可以看清他的脸吗？
“......接着我课间去装水时，他就故意把热水泼到我身上，其实没有很烫，只是衣服湿了一块。然后我就捂着脸跑到厕所里哭了，原本我只是想装哭的，结果还真觉得有些委屈，就真哭出来了。”我说。
他转过头，我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睛。
“为什么要装哭？”他问。
“因为班主任知道他们在班里欺负我的事情后曾找我谈心，跟我说，让我不要那么强硬，适当的时候要学会示弱，说‘女孩子的眼泪就是最大的武器嘛~’”我学着班主任的语气，绘声绘色地模仿起来。
他若有所思地转回头，没再看我。“你哭，也许会让他们害怕道德的指责，但他们害怕的只是你背后的人，而不是你。”
我眨巴眨巴眼看着他，消化着这番话。
他看了我一眼，道：“也就是说，其实他们心底尊重的是家长和老师，而并没有改变他们对你软弱可欺的认知。甚至，你的哭泣可能会让这种认知变本加厉。”
我顿时恍然大悟，睁大眼问他：“有个词叫‘狐假虎威’，他们尊重的是虎而不是狐，可以这么理解吗？”
他点点头，微笑道：“精准。”
湛蓝的天空上静静地飘着几朵云，云中偶尔会传来鸟儿无忧无虑的歌唱声，我思索着什么，而他也没有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
“尘音哥哥。”
“嗯。”
“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尊重别人呢？不止是要尊重人，还有生命、大自然、科学等等，为什么要尊重呢？”我问道。
他歪头想了想，道：“大概每个人的原因都会不一样。”
“你呢？你是为什么要去尊重什么东西？”我问。
他略作思索后，答：“因为，我忌惮它们背后的力量。”
“背后的力量？”我咂摸了一会儿，似懂非懂。
“你呢？你觉得要去尊重一个人或一样事物的原因是什么？”他问。
“我啊......”我思索了一会，觉得脑子里有些乱，便自顾自地分析起来：“我会尊重一个陌生的大人，就是不去惹恼他，因为我怕他一个不爽暴打我；我会尊重一个陌生的小孩，至少不去欺负他，因为我怕他会将我欺负他的事告诉家长；我会尊重我的朋友同学和我的老师父母，我要考虑他们想要的，因为如果他们不喜欢我，同学朋友就不会和我玩，老师父母就会总是惩罚我，我的日子就会很难受.....我会尊重大自然，就是不去破坏环境，同未知的东西保持距离，因为人类太渺小，不这样做的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会尊重生命，就是不会虐待小动物......唔，虽然我也不喜欢虐待小动物，那就假设虐待小动物给我带来的快乐就像吃螃蟹给我带来的快乐一样，既然吃螃蟹很快乐，那为什么不能吃螃蟹呢？”
我用余光去看他，见他正侧头认真倾听，便继续捋自己的想法。“如果大多数人，都把螃蟹视作自己孩子一样的存在，那我到时候肯定就不能吃螃蟹了，至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喜欢吃螃蟹，因为吃螃蟹这件事，虽然对我自己而言是快乐无比的，但却会让身边的人感到伤心气愤或感到恐惧，到那时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不受欢迎的人做什么都很难成功，父母会打我骂我，不给我玩不给肉吃，朋友也会欺负我，那我就没有心情学习，学不好习，就找不到工作，然后饿死街头......”
我眨眨眼，犹豫着下结论道：“所以说，我尊重的其实不是螃蟹，而是螃蟹背后那一群有力量影响到我生活的人？唔......好像和你的原因是一样的。”
忽然我又想到什么，猛地直起身子道：“啊，不对。”
这一下让他瞧了过来。
我继续说道：“我的家长常常随意打骂我，不会对我保持尊重，因为我一无所有，我的背后只有他们，而没有他们忌惮的东西。可是，不是所有的家长都是这样的。世上是不是也会有打心底里尊重孩子的家长的呢？不是那种顾忌着别人目光才尊重的那种，而是不论何时何地，都尊重孩子本人的那种。那他们尊重这样弱小的孩子，又是什么原因呢？”
尘音答：“也许，是因为家长会顾忌孩子长大后的反应。如果用石子，木头，流水这类没有生命反应的东西作对比，答案会更清晰。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尊重一块路上的石子，除非某个人一厢情愿地相信它拥有威胁到自己的力量，那么他甚至可能会将这块石头供奉起来。”
我想了想，觉得仍有什么不对，便问道：“尘音哥哥，你尊重我吗？”
他看着我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你说呢？”
“我觉得是尊重的。”
他点头道：“自然。”
于是我侧过头，认真地问：“那尘音哥哥，是在忌惮我背后的什么力量呢？”
一向考虑周全的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怔愣住，张了张口，却是哑然。
难得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蓝天白云中......
这是......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