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看着那抹身影沿着山阶渐行渐远,霍定骁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

    他派了青枫暗中护送瑾然下山,雨停了,想必不多时她便会到山脚。

    他重新束好袖腕,棠儿牵住霍定骁的小手指,跟在他身侧,口中却换了与方才不同的称呼:

    “霍叔叔,你是不是暗中喜欢那位仙女姐姐呀?”

    霍定骁唔了一声:“棠儿怎么猜到的?”

    小丫头抿了抿嘴:

    “霍叔叔方才看仙女姐姐的眼神,跟我阿爹生前看阿娘的眼神一模一样,霍叔叔每年都要来法言寺,今年却提前了许多天,莫不是为了这位仙女姐姐?”

    “小鬼头,你方才喊我阿爹,可能会坏了霍叔叔的大事。”

    棠儿有些不理解:“可是,是霍叔叔叮嘱棠儿在其他人面前都要唤你阿爹的呀。”

    “她不是其他人,她是霍叔叔等了很多年的人。”

    女童步子小,霍定骁一手牵着棠儿慢慢走朝后山走去,最后停在一处修禅庄严的禅房前。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嬷嬷立即上前,从霍定骁手中牵过棠儿,见他湿了披风,急忙道:

    “山间阴冷,王爷也不怕着了风寒,老奴这便取一件干爽的来。”

    霍定骁却摆了摆手,脱下披风递给老嬷嬷:

    “无妨,常嬷嬷先带棠儿去用些斋饭吧。”

    他说完,在禅房门上轻敲了几下,得到里面人的回应,推开门走了进去。

    霍定骁盘腿坐在蒲团上,在他对面,同样盘腿坐着一位须发尽白的僧人。

    “王爷今年比往年来得要早些。”

    大师慈眉善目,佛珠轻转,一双洞察世间万物的眸子静静看着霍定骁。

    霍定骁却淡淡一笑:

    “不敢忘空寂大师当年救命之恩。”

    数年前的一个冬日,空寂大师在法言寺积雪的后山意外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脸朝下趴在积雪中,几乎快被掩埋。

    在少年身边,还卧着一只白色幼狼。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空寂大师将少年带回寺中,擦了整整十桶血水,一眼认出少年侧脸上流放犯人的黥刑。

    少年苏醒后也并未隐瞒实情,他竟然是广平王府世子!

    广平王被牵连进皇长子夺嫡一案,全府抄没,流放北疆,途中被押送广平王府的官兵尽数屠尽,唯有他一人存活。

    为了取掉手镣脚铐,他硬生生削掉自己的肌肉,在雪地中不知爬了多久,最终昏迷在法言寺后山。

    空寂大师为他治伤,用医术去了他脸上的黥刑,想要点化他放下仇恨。

    后来,少年执意下山,一去不返。

    再后来,少年重新回到法言寺时,已是权倾一时的摄政王。

    每年的今日,他都会来到法言寺探望空寂大师,然而唯有大师一人知晓,在无人注意的暗处,当朝杀伐果断的摄政王,满眼柔情地看着一位为亡母上香的女子。

    而那位女子,明明梳着嫁做人妇的发髻。

    空寂大师认出那女子是苏家的庶女,周府的少夫人。

    大师轻轻叹了一口气。

    世间万般红尘客,当时只道求不得。

    霍定骁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里面的东西,是他命青枫连夜从医馆购来的,他缓缓打开,放在与空寂大师中间的小案上:

    “大师可认得此物?”

    纸包中是一些褐色的枝叶,空寂大师从中拿了一支,端详了一番,放在鼻端嗅了嗅,回想起这段时日沧州城人言鼎沸之事,大师将枝叶重新放回纸包,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王爷觉得周府的事有蹊跷?”

    霍定骁也从中拿了一支,手指不紧不慢地捻着:

    “她不会作出下毒这种事,她是被冤枉的。”

    “王爷与苏姑娘已多年未曾接触,人心都会变,王爷如何断定苏姑娘深受冤屈?”

    空寂大师的声音在禅房中轻轻回响。

    霍定骁也不知为何,彼时他尚在他处微服,接到暗线传来瑾然以毒害婆母的罪名,被周府休弃关进大牢的消息后,他立即吩咐车马昼夜不停赶往沧州。

    他坚信,瑾然受了冤屈。

    “当年我在芙蓉苑隐姓埋名,打探消息身负重伤,她明明有机会拿走幻海螺,那时我双目已无法视物,任凭我是生是死,都牵连不到她。”

    “然而她没有,她本就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又怎会作出毒害婆母之事。”

    “王爷如今已权倾天下,要为苏姑娘昭雪,自然有万般法子。”大师捻着佛珠,语气泰然。

    霍定骁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瑾然尚且不知本王如今的身份,若太明显,或许会令她惧怕。”

    空寂大师默默无言,红尘客中,竟也有如此痴情之人。

    霍定骁捻碎那支牛膝草,朝空寂大师拱手行礼:

    “本王会在沧州停留一段时日,待到此事终结,再来向大师辞行。”

    说完,从蒲团上站起身,又朝空寂大师俯身行了一礼,走出庄严的禅房。

    常嬷嬷已经带棠儿用了午间斋饭,换了一身丁香色的棉衣,此刻正在寺院中玩闹消食。

    见到王爷走出,守在门旁的青枫立即上前,将臂弯中另一件干爽的披风为霍定骁披上,随后递给他两条玄铁制成的护腕。

    护腕是千机阁依照王爷手臂的尺寸精心打造的,每一条有数千机巧,虽然是铁质,却可以紧贴肌肤不妨碍施展。

    又在机巧内藏着数百暗器,王爷身居高位,独揽大权,朝中自然有人怀有不轨之心。

    自王爷血洗皇族摄政称王后,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遇过多少次刺杀,除了王爷贴身穿着的金丝软甲之外,这两条护腕更是保护王爷周全的利器。

    霍定骁任由青枫松开他的袖口,露出嶙峋疤痕,将玄铁护腕套上手臂,收紧机巧。

    衣袖重新放下,这些年来,霍定骁早已适应随身戴着暗器的日子,方才见到瑾然,为了避免吓到她,原本杀伐决断之人卸下了护甲,只为求她能记起自己。

    雨停了,阳光漫上树梢。

    想必她已经上了回城的马车。

    青枫已经上了山,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霍定骁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她回城了?”

    青枫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王爷口中指的是那位姑娘,点点头回禀:

    “属下暗中看着苏姑娘上了马车,还有几位朱氏镖局的镖师跟着。”

    今日是槿然亡母的忌日,不知为何,霍定骁心中突然隐约浮起一层担忧。

    他立即吩咐青枫,收拾妥当准备下山。

    从未见过王爷有如此神色肃然之时,青枫手中还捏着两支小巧的圆筒,圆筒同样是千机阁的做工,机巧隐蔽,寻常人无法开启。

    见青枫手中的圆筒,霍定骁凝眉问道:“谁的?”

    青枫立即将圆筒呈给王爷:“刚收到的飞鸽传书,一个是沈相。”

    “另一个是舒皇后。”

    沈相是霍定骁打入朝中的钉子,这么多年朝政稳定,他功不可没。

    他的飞鸽传书事关朝政,不能松懈。

    至于另一封……

    舒皇后这出戏不知要唱到何年何月。

    霍定骁打开圆筒,取出沈相的密信,一边看着上面精细的小字,一边飞速朝山下走去。

    ……

    山下雨停得更早一些,阴霾的云层消散,阳光洒落,原本被雨水浇湿的道路重新硬实起来。

    苏瑾然坐在马车中,路程比来时平坦了许多,小厮驾车行驶的速度也快了一些。

    她摘掉了脸上的遮面,轻轻推开车窗,看到随车而行的四位镖师,心中百般感激大嫂。

    知晓她今日要往法言寺祭奠亡母,大嫂镖局客栈两头忙,实在走不开,便从镖局请来了四位镖师一路护送。

    自己与大哥并不是同一生母,如今自己深陷漩涡,还这般拖累大嫂,当真是令她心中难以释怀。

    待到沉冤昭雪,拿回母亲遗物,苏家,她是再也不想回了。

    大嫂的恩情,她一定永远铭记于心,涌泉相报。

    关上窗子,苏瑾然倚着车壁闭目养神,心中暗暗筹谋如何洗掉周钧泼给自己的脏水。

    表面看来,自己与周钧成婚三年未有子嗣,林婉茵是周钧的妾室,她的小产,获益最大的必然是自己。

    所以首当其冲的也是自己。

    然而自己并未给林婉茵的安胎药中加过牛膝草,虽然老夫人多年刁难,她也无法做出毒害婆母这等恶毒之事。

    林婉茵滑胎,老太太中毒,究竟谁才是幕后真正的获利者?

    她闭眼思索良久,依旧毫无头绪。

    正当她努力回忆这一个多月以来的蹊跷之处,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一个急停,猝不及防,苏瑾然猛地向前跌倒。

    风铃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待二人重新坐稳,风铃敲了敲车门:

    “小丁子,发生了何事?”

    一个怒意冲冲的男声,倏然在车外高声响起:

    “果然不出老子所料,老子来带我那失踪的二女儿回府,这可是我们苏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们镖局插手!”

    苏瑾然顿时脸色煞白,用力抓住风铃的手臂。

    竟然是父亲!

    想必父亲想起今日是母亲忌日,她会来法言寺为母亲上香,特意带了家丁,在回城唯一的路上拦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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