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羹冷饭

    碧月将食盒放在屋内的案上,拿起盒盖,将里面的饭菜拿出。素瓷盘子里盛着叫不上的蔬菜,入口细嚼,满嘴都是浓郁的苦涩味道。

    “呸呸呸”江嘉汝将口中的苦味炸弹吐了出来。这个朝代还没有“炒”这种烹饪方式,连铁锅都没有。铁是军需,只能供给军队制造兵器,铁制品在民间几乎都见不着。

    所以现在最流行的做饭方式是“蒸”、“煮”和“烤”。她刚才吃的那道菜,就是用水煮成。煮菜本没有问题,可是竟然用这种老的都快嚼不动的菜,一点调味品都不往里加入。这种东西,江家的粗使仆婢都不吃。

    看来这位小娘子在江家的处境远比想象中要坏得多啊。

    算了算了,填饱肚子再说。这苦菜江嘉汝是不想再吃第二口了。拿起面前的米饭,今天只有先将就吃白饭了。

    夹起的米饭刚送至唇边,一股酸臭味便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中,突如其来的刺激让江嘉汝忍不住想要作呕。

    看着案边难受的江嘉汝,碧月赶忙递给她一杯温水,替她抚背:“小娘子先喝些水吧,会舒服许多。”

    她接过水一饮而尽,却被呛得咳嗽了起来。拿起素色手帕擦拭完嘴角的水渍,江嘉汝问道:“碧月,管厨房的哪位娘子?”

    碧月恭敬地答道:“禀嘉汝娘子,是张大娘。”见她面上没有反应,碧月又补充道:“那张大娘掌管厨房已经十年有余,她的女儿现今在玉姝娘子身边侍奉,很是得脸。”

    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难怪敢如此放肆。

    江嘉汝本来不欲多生事端,可今日之事着实让她意识到:在这勾心斗角的富贵窝里,你若不为自己争取,别人便会轻视践踏你,骑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

    与其受人宰割,倒不如在不犯蠢和女主对着干的情况下,为自己争取一番好的待遇。

    今日,就暂且先会一会这个张大娘。在心中盘算完,她便说道:“碧月,带路去厨房。”

    平日里厨房也是用这些剩菜馊饭糊弄自家小娘子。堂堂江家的主子,那帮仆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般糊弄。

    碧月气不过,劝江嘉汝将此事禀告给郎君和大娘子,重重地惩罚这帮刁仆,好好地出口恶气。

    可江嘉汝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郎君娘子觉得自己多事,就给隐忍了下来。可她的隐忍,换来的不是感激,而是她们的嘲讽践踏。

    以张娘子为首的仆婢们,见这位刚归家小娘子受到郎君娘子的冷落,便在在人前人后嘲讽江嘉汝的懦弱和粗鄙,送来的饭菜也一日比一日差,全是些剩饭剩菜,还有好多都馊掉了。

    若是郎君娘子问起来,她们也自有办法搪塞过去,一个被主子们忽略的懦弱小娘子,又敢拿她们怎么样呢,又能拿她们怎么样呢。

    伺候好受宠的玉姝小娘子,能额外拿到打赏,又能在大娘子跟前得脸,那才是正经差事。

    碧月看不惯她们很久了,只是碍于自家小娘子才没有发作。

    今天看到她自己肯抖落起来,碧月兴奋不已,殷勤地跟在江嘉汝的后面。

    江家的厨房在宅子的东南边,离江嘉汝的院子不算太远。江嘉汝和碧月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两个拎着花瓣形食盒的仆婢也从里面匆忙出来,和门口的她们差点撞上。

    两个年轻的婢子婢子还算老实,自知莽撞,急忙行了礼,口内赔罪道:“婢子们莽撞,差点冲撞了小娘子,还请小娘子恕罪。”

    江嘉汝不甚在意,淡声答道:“无妨,起来吧。”说完,目光落到婢女手中的食盒上,问道:“你们这是?”

    其中穿着浅绿色短衫的婢女说道:“启禀嘉汝小娘子,这是玉姝小娘子的午膳,我二人正准备送过去。”

    江嘉汝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且莫急送过去,先放在那边的案上,打开来让我瞧瞧。”

    “这……”两个婢女面露迟疑之色。玉姝小娘子的吃□□致,每次厨房做好,都是以最快速度送到她的院里,这样才能保持饭菜最好的味道。

    若是猛地在外面打开,被风吹凉了,气味也散了,玉姝小娘子定会责问二人。依照张大娘子的性子,两人少不了一顿重罚。

    江嘉汝知道她二人所想,淡声说道:“无妨,你二人自将东西放下,然后去将张大娘唤来。此事自不与你们相干。”

    闻言,两个婢女利落地将东西放下,转身离开。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碧月小声问道:“小娘子,张大娘会来么?”

    她的唇畔扯起一抹笑意,幽幽地说道:“张大娘定然是回来的,是不过可能会迟些罢了。”

    碧月面露不解,江嘉汝却没有继续解释,反而吩咐道:“你先过来把食盒打开,取出饭菜。”

    说着,还伸了个懒腰:“你和我先在这里用饭吧,饿了一上午,实在等不及拿回去吃了。”

    碧月心下震惊,没想到平日里一声不响的小娘子,抖落起来这么威风,面对张大娘和玉姝小娘子竟没有半分畏惧。

    此时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少女,碧月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绝对没有跟错人。

    “这金乳酥是将黄酥油和面粉混合揉成团,而后放在蒸笼里面蒸成的。”

    “把在清水中浸泡了一个时辰的糯米沥干水分,上锅蒸至七八分熟。再取出晾凉,加入凉水搅拌。箅子放在锅上,之前蒸好的糯米均匀铺开,红枣摆成龙凤的图案嵌在糯米中。用小火慢慢蒸熟即可。”

    碧月一边从食盒里拿出午膳,一边介绍道。

    江嘉汝拿起一块切好的水晶龙凤糕,一股糯米的清香和红枣的香甜味萦绕在鼻尖。米粒颗颗分明,晶莹透亮。咬上一口,软糯弹牙,颇有嚼劲。

    “这道葱醋鸡,选用又肥又嫩的仔鸡,杀好以后将毛和内脏剔除干净,用调料腌上大半个时辰。在锅里倒上半锅油,烧热,而后倒入提前腌好的仔鸡。等上一会儿,捞出炸透的仔鸡,切成块放入盘中。最后再淋上豉汁、麻油和醋汁,撒上葱碎加以点缀。”

    江嘉汝夹上一块入口品尝,鸡皮和表层鸡肉香脆,里面鸡肉细腻,入口即化。再蘸上些许汁水,愈发让她欲罢不能。

    碧月继续说道:“炸仔鸡最重火候的把控。火太大鸡肉容易老,火太小鸡肉半天熟不了。恰到好处的火候,可以使仔鸡均匀受热,外面酥脆,里面鲜嫩。”

    “这是缠花云梦肉,先将肘子腌好,再用布卷压起来,缠上麻绳,放入酱汤里面煮熟,而后捞出来切片。小娘子您快尝尝。”

    江嘉汝用银箸夹起一片,尝了尝,不由得赞赏道:“味道确实不错,你也尝尝。”

    她指了指白玻璃碗,问道:“那这个呢?”碧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随后解释道:“此羹名为‘白龙臛’。选用上好的鳜鱼,取肉做成的羹汤。此羹味道鲜浓,很是滋补。”

    “素瓷碗内的是‘御黄王母饭’。将上等的黄米蒸熟,放入碗中,再浇上一层热油,铺上熟肉丝,便是此物。”

    金乳酥金黄绵软,奶香浓郁;水晶龙凤糕清香透亮,软糯弹牙;葱醋鸡外酥里嫩,鸡肉入口即化;缠花云梦肉软烂醇香,油而不腻;白龙臛香味浓郁,鲜美异常;醋芹清脆爽口,酸咸开胃;御黄王母饭风味独特,香气扑鼻。

    听着碧月的解说,江嘉汝落箸如雨,两人风卷残云般地将各道菜吃了个干净。

    她悠闲地坐在椅上,回味着菜肴的美味,不由得感叹道:“不愧是女主,吃得真好。”

    碧月并没有听清她嘟囔,连忙问道:“小娘子,您说什么?”江嘉汝抿嘴笑道:“没说什么。方才想起来,估摸着时辰,张大娘也快到了。”

    当两个婢女寻到张大娘时,她正在院子里和王大娘饮茶。

    听见婢女的禀报,她颇不屑地说道:“呸,一个乡下来的小娘子也敢来寻我的晦气。”

    说完,摆手让两个婢女退下。

    站在她身边给的王大娘劝道:“你何苦动这么大的肝火。再怎么说,她也是府里的小娘子,尊卑有别,有些话咱们也不得不听。”

    张大娘再张狂,也只得在背后发作,明面上的规矩还是得守,不然江家的老夫人和郎君饶不了她。她不过是仗着江嘉汝怯懦,没胆子告状,才越发放肆起来。

    王大娘如此说了,她便顺着话里的台阶下了:“既然您都这般说了,那我辛苦跑一趟也就是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你我先去那边饮茶,先让小娘子在那边晾上一晾。”

    王大娘自知劝不动她,就不再言语,答应着坐过去了。

    太阳越升越高,张大娘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摇着一把团扇慢悠悠地往厨房走去。

    想着那小娘子忍着饥饿在这毒日头下等她的模样,张大娘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知道哪个穷乡僻壤里钻出来的小娘子,也敢在老娘的跟前耍威风,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娘的手段!

    她越想越得意,走路带风,恨不得立马目睹江嘉汝的狼狈样。

    可等她刚跨进院子,就傻了眼。

    那小娘子舒舒服服地坐在树下阴凉处,碧月拿着一把如意纹样的团扇,给她轻轻扇着,两人说说笑笑。完全没有想象中饿得虚弱无力、热得大汗淋漓的狼狈样。

    等她走近细看时,发现案上放着不少盘碟。张大娘心内下冷笑道:难怪这般自在,原来是已经用过饭了。

    没想到,这小娘子倒是长威风了,敢来厨房要东西了。我一会儿不在,那帮小蹄子就敢私拿东西给她。回去让我查出来是谁,看我怎么收拾她。

    走到江嘉汝和碧月的跟前时,张大娘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案上,看到熟悉的食盒,她愣了愣神。

    这不是……这不是……玉姝小娘子……的……食盒吗?

    等等,玉姝小娘子的食盒在这?!

    那玉姝小娘子的午膳不就……短短几秒内,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张大娘中气十足地怒吼道:“你竟然敢动玉姝小娘子的膳食,看等会儿大娘子和玉姝小娘子怎么收拾你吧!”

    江嘉汝不紧不慢说道:“原来府里小娘子的膳食是这些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残羹冷饭呢。”

    江嘉汝的质疑让张大娘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她壮了壮胆子,回嘴道:“小娘子可莫要血口喷人,府里主子的膳食都有定例,谁可曾苛待了您不曾。”

    听了她的话,碧月愈发气愤,指责到:“你张大娘日日扣用我家小娘子的份例,竟也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大娘不甘示弱地回答道:“好大一顶帽子,婢子可受不得。”

    她看向江嘉汝,说道:“小娘子的份例奴婢从不曾克扣分毫,不知平日里哪里得罪了小娘子,您要这般为难奴婢。”

    又继续说道:“您若实在不信,咱们大可以到大娘子跟前分证清楚,厨房众人皆是见证。”张大娘看着江嘉汝,目光里带着挑衅的神色。

    她笃定江嘉汝不敢惹事,定然会息事宁人,便越发得意起来。再说了,她在江府管事多年,手下众人没有敢不听她的。女儿又在玉姝小娘子跟前侍奉,就算真闹到了大娘子跟前,李氏自会偏袒她几分。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碧月被她无耻地行径气得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她说得没错,就算真闹大了,小娘子和她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可难道真的要让张大娘骑到头上欺负吗?碧月实在是不甘心。

    张大娘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手中的团扇,说道:“说道分例,婢子还想起一事。您用了玉姝小娘子的膳食,咱们做奴婢的总得补一份过去。只是现下厨房人手不够,还得劳烦您和碧月姑娘来打下手。不然大娘子问起来,奴婢也不好交差的。”

    碧月上前一步,气愤地说道:“什么东西,敢威胁小娘子做这些活。”

    张大娘笑了笑:“碧月莫急,先听听你家主子的意思。”

    江嘉汝站了起来,拉了拉身前的碧月,不急不慢地叫道:“碧月。”碧月不甘心地站到江嘉汝的身后,就听见她说道:“张大娘的法子是不错,只是……”

    什么!碧月心下震骇,小娘子怎能干这些!

    张大娘自觉胜利,急不可耐地问道:“只是如何?”

    江嘉汝笑道:“只是不知道,若是老夫人和郎君听闻此事,是会相信我这个不受宠的‘亲孙女’、‘亲女儿’呢,还是相信张大娘这个年长可信的‘忠仆’呢。”

    她故意把“孙女”、“女儿”和“忠仆”这几个词咬的很重,亲疏远近、上下尊卑,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她又凑近了些,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您说,当着舅姑和夫君的面,大娘子又会作何决断呢?”

    张大娘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自己仗着大娘子欺负她,虽说大娘子默许,可老夫人和郎君就未必了。

    再不受宠的小娘子,也是江家的骨血。无论谁对谁错,自己一个奴婢,在主子们跟前定然讨不了好,何况那些事她是真做过!

    江嘉汝又幽幽地说道:“张大娘管厨房也好些年了,虽说下面的人听话,可心里指不定怎么想的呢。”

    “管厨房是个肥差,您说下面那些人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想要取而代之呢?”

    张大娘的背后已被冷汗浸头,她管厨房这么些年,油水没少捞,眼馋的人不少。如今无事便罢,若是有事,来踩上一脚的人绝不会是少数。

    冷汗从额头上滴下,她满面惊恐地跪着哀求道:“小娘子,婢子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婢子这一回吧。婢子以后再不敢了,只要您放过婢子,婢子以后为您当牛做马,绝无二话。”

    江嘉汝的话音从头顶传来:“此话当真?”张大娘赶忙发誓道:“如违此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江嘉汝点头叹道:“既然如此,那便信婆婆一次吧。”说完便带着碧月往外走。

    “多谢小娘子宽宥。”张大娘犹如死里逃生般瘫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后怕。

    碧月对江嘉汝的宽容十分不解:“小娘子,您就这般轻放过了她?”

    江嘉汝轻笑,耐心解释道:“张大娘在府里管事多年,逼急了她,咱们未必落得了好。倒不如放她一次,让她为我们所用。反正她有要命的把柄在我手里,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天呐,小娘子真的是冰雪聪明!

    看着碧月崇拜的星星眼,江嘉汝淡淡地说道:“碧月你记住,真正的胜利,是用最小牺牲换取最大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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