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亭

    温憬仪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气,知道今日必须要让温沁看清楚、听明白,不可自误。

    “那日我请冯长史官替我邀约顾大人一见,是为了问他几句话。我晓得你害羞,可是咱俩情谊深厚,有些事我不得不多个心眼。”憬仪缓缓道:“若是他有意,那皆大欢喜。可他却同我说,他自知齐大非偶,且,他家中已有亲事定下,不能食言。”

    后头这几句话,她是看着温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的。

    温沁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憔悴,眼神黯淡无光。

    就在温憬仪以为她会消颓下去时,她骤然起身,声音尖锐道:“你为什么要去问!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若想与他通心意,我自己不会去说吗!你……你怎么能这样……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温沁号啕大哭出声,哭得撕心裂肺、委屈至极。

    这下轮到温憬仪愕然了,她如此能言善辩的一个人,此时竟然磕磕巴巴,道:“我、我是不想你误入歧途。”

    “你总是这样!你自己爱嫁给不喜欢的人,为了荣华富贵豁得出去,那你去嫁好了,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温沁愤怒大喊出声,谁知话语如剑狠狠刺中温憬仪。

    沉默半晌后,温憬仪站起身来,低声道:“对不起。”

    而后,便一语不发,绕过温沁,朝屋外走去。

    谁知她才出了屋子,就听里头传来更痛的哭声,温憬仪脚步顿了顿,还是往前走去。

    这之后,连袖丹这个有些心粗的都看得出郡主情绪不好了。

    廊下爱逗的鸟儿也不搭理,整日不是捧着书读,就是写字。

    “长清郡主太过分了,咱们郡主不过是好心,她却说那样难听的话,郡主难过呢。”她愤愤不平地小声对壁青道。

    壁青给了她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日长清郡主的几句控诉,屋外头都听得一清二楚,郡主那么骄傲的人,哪里受得住。

    “眼看这几日东西也吃得少,话也不讲,冯大人都问要不要买两只暹罗猫来给郡主耍着玩儿。”壁青低低叹气。

    袖丹却机灵得很,眼珠子一转,道:“依我看,什么暹罗猫都比不上少师大人一句话抵用。”

    壁青若有所思:“你是说……”

    当日下午,宣晟才从东宫回府,便接到了永嘉郡主府传来的讯。

    益安老大不愿意递这个消息,可上次的罚已经叫他怕了,只得老老实实禀报。

    宣晟听说憬仪这些日子怏怏不乐,整理衣袖的动作不禁一顿,他吩咐道:“回信,今日小兰亭一见。”

    天公不肯作美,临近傍晚就是一场暴雨骤降,所幸来得快去得快,倒是稍稍减了夏日的炎炎暑气。

    小兰亭便是晏京四大名楼之一,因老板钟意各色兰花,便起了个小兰亭的名字。

    宣晟不常来此处,会记起这么个地方,也多赖憬仪的雅兴。那日在孤崖山上,她心血来潮,提出日后议事该来小兰亭,喝点小酒、听点小曲,好不惬意。

    今日她却没那个兴致。

    暴雨洗过的藤萝绿油油的,且还向下滴着水,看着干净又生机勃勃。

    憬仪却恹恹躺在贵妃椅上,双目微闭。

    在傍晚微微发紫的光线下,看起来侧颜如雪,静谧美好。

    听见脚步声,她也懒得动,横竖这地方能进的不过他二人。

    “师兄今日约我,莫非是有什么进展了?”

    宣晟不答,反而垂眸看她道:“总这么躺着,人都没精神了。郡主还未见到敌人,便已经泄了气势么。”

    “师兄,你说我是不是……”这二人一个不答一个的话,憬仪睁开眼,愣愣地盯着不远处的玻璃花房,迟疑道:“我好像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虽然众人都说我嫁给赵明甫,与他是天生绝配,金玉良缘,可我却不知这缘法何来。从前皇祖父只要我听话,做该做的事就好,他要我嫁赵明甫我就嫁,我信他一定不会看错人。可是事实证明,皇祖父错得离谱,我却觉得我也不遑多让,都不清楚喜不喜欢一个人,就傻乎乎地要嫁给他。我不被欺骗,谁才会被骗呢。”

    说着,憬仪清冷自嘲一笑。

    宣晟默默坐于她对面,执起茶壶,各斟了一杯茶水。

    滚烫的茶水在雨后空气里冒着热气,宣晟淡淡道:“为时不晚。”

    “什么为时不晚?”憬仪不解看他,娇憨的面容隔着蒸汽有些氤氲不清。

    宣晟反问她:“听说郡主已经向太后求过退婚一事了,那日在孤崖山,为何还会如此惊讶?”

    憬仪一阵心虚,也顾不得纠结自己那点情绪,转而解释:“我那时求退婚,是因为听闻了一些传言。师兄是知道我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此名声不佳的郡马,实在不是良配。哪知孤崖山上,他们竟敢如此放肆,委实气我不轻。”

    宣晟点点头,示意明白,又道:“太后不允,是因为她视你作太子一派的助力,赵家势大,自然要拉拢。”

    “若要解除婚约,也容易。赵家与蕙妃、庆王眉来眼去有些日子了,太后还被蒙在鼓里,要是一朝揭破,她定然气得不轻。这婚约么,也就要名存实亡了。”

    憬仪连连点头,又道:“话虽如此说,可他们行事隐秘,不容易捉到什么错手。”否则我也不至于求助你了,她暗暗道。

    “郡主喜欢这小兰亭,莫非就是贪图这把贵妃椅?”宣晟却蹙眉,道:“起来走走,趁着雨后凉爽。”

    这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当年云浦山庄的那个大师兄,说一不二。

    温憬仪从小习惯了听他安排,竟然很乖地站起身,先他一步走朝前去。

    哪知雨后岩石上的青苔滑不溜丢,憬仪不过一脚踩上去,便觉身子不受控制地倾倒,电光火石之间,她想伸手找宣晟,宣晟忙一把揽住她的腰背。

    于是她便以一种离奇又古怪的方式趴在宣晟怀中,若要描述,大概是头抵着他的下巴,一手高抬,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如此,二人便紧密相贴在一处,比那日在孤崖山上还要逾越万分。

    任谁看了这幅画面,都要瞠目。

    谁知宣晟面不改色抬手,借力于她,憬仪便稳稳当当地站直了身子,宣晟即刻松开手越过她朝前走去。

    “路滑,郡主小心。”不过一句云淡风轻的叮嘱,却令她若有所失。

    却又不知道在失望什么。

    登临小兰亭最高处,晏京风光尽收眼底。此时已是天幕笼罩时分,万家灯火悄然点亮,于繁华璀璨处,有家家户户。可在这灯火阑珊地,只有他二人。

    “赵家的把柄好抓,但却要防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不利于你的事。若是将退婚的缘由栽到你身上,他们便可光明正大地结盟,而不损丝毫利益。”宣晟的声音在朦朦夜色里,听着有些飘渺。

    憬仪还未收拾干净方才的心情,反应不及:“不利于我的事?我能有什么事?”

    语罢,她不可置信道:“莫非他们还想栽赃我红杏出墙??”

    这“红杏出墙”四字才出,便引得宣晟无端睨了她一眼。

    说来,眼下的情状多少有些不合适。宣晟未娶、憬仪未嫁,孤男寡女夜登高楼,若在旁人看来,确实充满了奸/情的嫌疑。

    憬仪也即刻意识到了,她忽觉脸默默地有些烧。

    幸好天色渐暗,他大约看不清。

    而且,兴许他也不会在意这些。

    想到方才台阶上那个一触即回的拥抱,和那日在孤崖山上是多么如出一辙。

    若说原因,师兄毕竟是君子,再喜欢一个人,也要恪守礼节,虽然有逾越,到底不曾过分。

    思及此,憬仪心情忽然畅快不少。

    宣晟自然不知她这番念头,而是静静看着她时而微蹙的眉头,时而染上绯色的脸颊。

    “昔日师父师母去世,你可知情?”忽而,宣晟转折了话题。

    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近来每次见面,他都极想问出口,却又在嘴边徘徊,总有“近乡情怯”之感。

    憬仪微怔,缓缓点了头。

    “云浦山庄报讯的人说是染了疫,不准入宫,给我送讣闻来的,是经他口述后又转达的宫人。”她眼神有些放空,在回忆那时的情形。

    “师父、师娘,为何会忽然在同一日去世?师兄,你知道答案,是不是?”

    憬仪想起妙严寺内,那两盏孤零零的、烛光微弱的长明灯,不由一阵心酸。

    她九岁不到离开云浦山庄,自此后独自一人在宫里面对腥风血雨、宫闱倾轧,在云浦山庄的每一天都是她最快乐的日子,亦是她在备感艰辛时的一丝丝慰藉。

    她甚至还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回云浦,师娘又给她烧她最爱吃的菜,师父则有些老眼昏花,命她在窗下读《庄子》与他听。

    可是,一道讣闻,让这一切都成了空想。她甚至出不得宫,去亲自祭拜二老。

    晚风拂面,她惊觉脸上冰冰凉凉的,不知是何时流下的眼泪。

    她手忙脚乱找手帕,宣晟已递出一块,应该是早就发现她流泪。憬仪犹豫一瞬,还是接过来。

    用带着温热的手帕擦拭了脸颊,她又盯着宣晟看。

    奈何夜色深了,她愈发看不清宣晟的面容,又谈何揣测端倪。

    憬仪是何等聪明,他的沉默,也代表了答案。

    “求求你告诉我,师兄。师父师娘……究竟是怎么死的?”莫名地,憬仪内心深处升上一丝蕴含颤栗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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