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夜 飘雪的季节
——只因飘雪的夜晚满是回忆。
在樱花重新盛开以前，他流浪了很久很久，从蝉鸣星稀到月落乌啼，从枝繁叶茂到寒霜满天，是他走过的路，亦是他倒下去的地方。
当身体被雪白覆盖，当视线逐渐模糊，他想要就此沉睡，他想要不再醒来。他曾经无数次的拯救，不过是斩断世人理想乡的利刃，他们畏惧，便不会靠近。
在睡去以前，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伸出了手——
然后，一双稚嫩的小手，将他紧紧握住。
然后，八重红枝垂樱再次迎风绽放。
然后，他学会了主动伸出双手。
“人终究会被自己的记忆欺骗，所以你我才会相遇。”闻人一生蹲下身子，单手挑起那人的下巴，笑得一脸暧昧：“如何？不觉得这样的相遇是一种极致的浪漫么？”
“去你的浪漫，你这个噩梦之主。”对方一脸嫌弃地拍开他的手。
“哦？真是个不懂浪漫的男人。”尽管，他学的并不好。
“你笑的真难看。”小姑娘同样嫌弃地瞪着他。
闻人一生挠挠头，完全没搞明白，天赋异禀的自己究竟哪里学的不够好。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兔镜子，上下打量起来，明明练习了一个晚上的说。
趴在地上的那人轻轻拽了拽小姑娘的衣角，小声问她：“你为什么要跟着他，你不知道他······”
小姑娘适时地捂住那人的嘴，打断了他未及出口的话语。
他在镜子里看懂了小姑娘的眼神，这是他的故事，自当由他来说。
“小姑娘，想知道我的故事么？”
······
是夜。
都市喧嚣，车水马龙，一派人间烟火气。
不知从何时起夜簿晞多了这样一个习惯，无论在外面忙到多晚，只要精神尚可他总会在开车回家的路上绕道经过公司。他觉得这个习惯并没有什么不好，毕竟比起项目刚起步那会儿时不时就得通宵睡在公司里要好的多。
有人说这是创业者的必备素质，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警惕；也有人说这是创业者的绝对精神，公司是他们的孩子，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陪伴是如影随形片刻不离；还有人说这是创业者的坚定态度，每晚入睡前总要看一看才能安心入眠。
关于以上说法，夜簿晞总是不置可否，付之一笑。
就像是很多人都在做同一件事，可谁也没有规定每个人的理由必须相同，也不是谁都愿意将这个原因公之于众。更何况，行为的动机也并非人人都会明白，习惯了的事情也并不代表真的就会懂得背后意味着什么。那些只适合藏于心底不予深究的往事，不是不想明白，只是究其根本终是需要些“勇气”，而被讨厌的“勇气”往往就是我们最缺乏的面对事实的“勇气”。
真实需要勇气。
比起孩童时代直言不讳的自己，长大后的我们反而遗失了这种勇气。自以为是的成熟不过就是学会了用蹩脚的理由自我麻痹，掩盖真实。
夜簿晞也是用了很久才明白为什么他会从五年前起就保持了这个习惯，一如他从五年前起就此保留下来的唯一号码再无更换，以及从那以后公司总不会选在太高的位置一样。
傍晚七点钟，结束今日的商务会谈后，夜簿晞一反常态地婉拒了对方的晚餐邀请，他心里隐约觉得保持了五年的习惯，等候了四年的身影，今夜终是不会再失望。
黑色的轿车飞驰在城市街道上，霓虹闪烁如时光穿梭。车子开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夜簿晞同往常一样抬头看向办公室的位置，这个时间的公司依旧灯火通明。
昼夜点亮，藏在心底模糊了许久的身影开始变得清晰，不敢轻易触碰的过往，时隔数年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不是发梦，亦不是渐行渐远，直到这一刻夜簿晞才真切地感觉到她回来了。
没有任何犹豫，夜簿晞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熟悉的号码，问道：“你在哪里？”
白玖夏整理完最后一份文件，舒展了一下身子，顺便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她稍作犹豫便接了起来：“喂？公司。嗯，刚忙完。”
“我刚好在公司附近谈完事情，送你回去。”简短不容置疑的语气，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那你等我十五分钟。”白玖夏想了想回答道。
“好。”
放下电话，夜簿晞长舒一口气，然后惊讶地发现，不过短短一句话的时间，车竟不知不觉间开过了一条街。他这是紧张了么？呵，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久经商场的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要是让金子和郡主看到了，估计会笑上他一整年吧。
黑色轿车漂亮地打了个回旋，快速折返停靠在了写字楼附近的马路上。男人打开车窗，点燃一支香烟，若有所思地盯着大厦。冷冽的空气裹挟着指尖的星火，他隐匿在黑暗里的表情被往来穿梭的车辆照的忽明忽暗。
大概只过了十分钟左右，白玖夏就从大厦里走了出来，她四下环顾很快锁定目标朝着车子的方向而来。确认她安全到达，夜簿晞将车窗缓缓地关上。
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白玖夏未有只言片语，只是微微侧首望向车窗外，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非看不可。
“我们出发了，安全带。”夜簿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友好，毕竟是久未同车而行了。
然而，没有应答，算是默认。
感情，总是奇奇怪怪的复杂。比起重逢时的针锋相对与谈笑自如，时隔月余的再次独处多少显得有些局促与······乍见之欢后的小心翼翼，如此倒更像是数年未见该有的样子。
车子接连行驶了几个路口，身旁的人儿都不曾言语。红灯前，车止步，夜簿晞终是忍不住再次开口。
“你看旁边那辆车，车上的两个人一定不认识，网约车无疑。”
“为什么？”
不带一丝犹豫，几乎是同时白玖夏的目光穿过夜簿晞投向他身侧的那辆车。转动的脸庞立刻被一股炽热的视线紧紧跟随，无法忽视的温度连同一份恼人的悸动如藤曼般迅速攀爬缠绕。日思夜想的渴求，近乎贪婪的心念，是夜簿晞一藏再藏的隐秘欲望，亦是白玖夏一退再退的掩饰逃避。
但，戏要做足。
不带一丝犹豫，白玖夏飞快地看了一眼夜簿晞，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目视前方。算作对他的回应。
人是感情复杂的矛盾体。在没有见到的时候，总以为自己只是思念着这么一个人，即使见不到，但只要知晓身在彼方的那个人是平安康健的就会满足。可一旦相见，那一扇被掩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门就会瞬间打开，满满的情感从门中溢出，自此再也无法关闭。而那些不曾触及的欲望亦会一并迸发，汹涌而出的念想，什么远远地看着、默默地关心，什么那个人开心就好、我会祝福那个人，这些无聊的“伪善”统统都见鬼去吧······从现在起，就算是相互折磨、纠缠不清，那也总好过形同陌路、不相往来。
又过了数秒，夜簿晞才将目光堪堪收回：“因为他们在车上并没有任何交流，肯定是不认识的。”
冷静笃定的语气，让人禁不住怀疑前一刻那种想要抵死纠缠的目光，只是错觉。
听到他这么说，白玖夏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我们不还是一样没有讲话聊天”，可忽然她心中一动，及时停了下来。原来簿先生打得是这个主意。
白玖夏唇角一勾，如果再不开口，倒是显得自己矫情了：“那也不一定。前几天我叫车外出办事，这一路上司机大哥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要知道我可是坐在车后排，他为了跟我说话时不时地转过头来，下车时还嘟囔着路程太近。我心想，要是再坐一会儿，我真怕这种开车方式会出交通意外，我可是惜命的很。”
“明明有中央后视镜，为什么还需要回头看。”簿先生明显抓错了重点。
白玖夏撇撇嘴：“结果晚上就收到了他的好友申请。”
“他是怎么知道的？”
“手机号码。”白玖夏不自觉加重的语调里透着浓浓地不满：“无聊的人，自以为是。”
“听你这语气，像是社会上的好人所剩无几了。”簿先生精准踩雷。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加他？”
白玖夏瞪了一眼夜簿晞，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没了言语，气氛又一次冷了下来，夜簿晞伸手按开音响，书写着不可说故事的静谧歌声缓缓地流淌而出——
We know full well there\'s just time
So is it wrong to toss this line?
If your heart was full of love
Could you give it up?
\'Cause what about, what about angels
They will come, they will go, make us special
Don\'t give me up
Don\'t give me up
How unfair it\'s just our love
Found something real that\'s out of touch
But if you\'d search the whole wide world
Would you dare to let it go?
在下个绿灯出现以前，夜簿晞回身从车后座扯过一个抱枕放到白玖夏的怀里。白玖夏安静地抓着小兔抱枕的耳朵，将视线再次转向车窗外。
放在腿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屏幕提示“今夜有雪”。下雪了，逐渐飘落的六瓣冰晶不断地拍打着车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奇异的香气钻入鼻息的瞬间，沾染了雪花儿的视野竟也变得模糊起来，不可控的声音正在由远及近趋于清晰。
“下雪啦。”
此起彼伏地嬉笑声回荡在白玖夏的耳边，她闭了闭眼睛，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雀跃······雪，漫天素白，是谁在哭？又是谁站在那里？这里果然就是······雪夜之下的A大校园。
“你在做什么？睡会儿吧。”夜簿晞开车间隙瞧了一眼她。
回应——依旧是沉默。
不管了。毛茸茸的小兔在怀，白玖夏索性侧头闭目听起了音乐。水面落下雪瓣，沙漏开始倒转，纷乱的思绪慢慢地重叠于记忆里的那个雪夜。是了，五年前的相遇亦如今晚一般是个初雪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