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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12.14)

    “嘿,那还挺巧。”廖奕诚低头应着,转身去后备箱拿了瓶酒,“熟人局,今天咱们来点白的?”

    景年看着酒瓶口的红丝带摇头摆手,“不了,这东西太辣,我整不了。”

    今天,不仅白的不行,红的黄的都不行。

    她本来就不喜欢酒,甜口辣口进了嘴里都一样,滑过喉咙,只剩酒气弥漫在鼻腔,比汽车尾气还歹毒。汽车尾气是悄无声息灭掉她的健康细胞,酒精完全是叫嚣着直取人首级。

    所以自打记事起,她就没喝醉过,寥寥几口,醉不了一点。

    景年非常珍惜自己的大脑,能进肚子的那几口也必须在她的体内物尽其用死得其所。

    一般不常喝酒的人突然喝起来,要么为了壮胆要么为了摆烂,她属于中间地带,为了“忍”。

    景年知道自己的个人意识向来坚不可摧,要做不愿意做的事,要见讨厌的人,就要先用酒精把自己放倒,意识结构不够稳固时,可以钻着空子不讲道理,她反而能够控制自己。

    意识和意志本来就是两回事。

    今天不用,她今天还挺想见见蒋聿则的。

    前天晚上装醉被送回酒店,景年几乎一.夜没睡。

    她非常懊悔自己没有及时抬头。

    某人说“乖,别闹”的时候,那张极力隐藏着自我厌恶情绪的脸,她错过了。

    今天她有强烈的内驱力,可以乖,可以不闹,也可以不讨厌蒋聿则。

    不过,是今日限定。

    廖奕诚是个语言系统和行为系统都过分独立的人,看到景年拒绝,只淡淡答了句“行”,丝毫没扰乱他提着酒接着往饭桌上去的步伐。

    “行什么?”景年追上去问。

    “你可以喝不辣的。”男人说着话,抬头和二楼包间门口的人打了个招呼。

    景年没跟着看过去,抬手拉了下人抬起的袖子,“廖工,不辣的我也喝不了。”

    被扯了袖口,廖奕诚的注意力也被拉到眼前,他带着一丝疑惑问:“椰子汁为什么喝不了?”

    这次,景年顾不上回答。

    她看见蒋聿则倚在二楼的栏杆旁,神色有些憔悴,几缕发丝耷在额角,猎装夹克的腰带系得松,外套领口露出的衬衫领带也歪着方向。

    有些破碎感?

    就还挺美的。

    可惜,这想法只在景年的大脑中闪现一瞬就被另一个相似的场景给取代了。

    她居然在最不该被回忆击中的时刻站在了自己全部记忆的第一帧面前。

    景年的记忆同大多数人一样都来自三岁以后,她曾经多次追溯过自己最早的记忆画面,每一次都是蒋聿则的脸。

    不对,那时候他还叫蒋宇则。

    三岁时,景年被父亲景文宣托关系送进了地质队子弟幼儿园。

    寄宿制,每周回一次家,周六晚上被接走,周天傍晚再被送回去。

    所以她第一次见蒋宇则也是在晚上,和现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天空黑不黑蓝不蓝,反正脏兮兮的。

    老师在小楼前的操场上接过她妈妈手里的包,正一根一根掰她的手指,要把她攥在妈妈裤腿上的小手强行掰开。

    这时,天降福音。

    “老师,蒋宇则的头被卡住啦!”

    景年也抬头看去,一颗滚圆的脑袋卡在二楼阳台的栏杆外。

    小男孩没哭,身旁围了一圈大人手忙脚乱,他却淡定地盯着她看,像要把人看穿。

    因为头发短,男孩额头正中间的发旋非常明显,像一个小漩涡,吸走了景年全部的注意力,甚至让她屏住了呼吸。

    回过神时,她想找妈妈救救她,带她离开,可周身已经入夜的黑暗里,只剩下扫在脸庞的晚风。

    稚子小儿,两手空空,没抓住妈妈,连个安慰的大人都没有,目及之处,大家都在忙着拯救某人的脑袋,她也只能跪坐在幼儿园二层小楼前的操场上,仰脖大哭,

    也是,三岁而已,还能怎样呢?

    景年以前每次想起这个画面,都觉着心惊。站在客观的角度看来,当时的画面颇有种天神俯视信徒的压迫感。

    天神在上,众生环侧,信徒跌坐,崩溃无措。

    可今天,同样的站位,景年的眼中却都是对神明的藐视,信徒的觉醒往往来自于天神的愚蠢偏执和庸俗。

    天神长得再帅也没用,粉转黑是不可逆的。

    廖奕诚在此刻的景年眼中感受到了一种叫做“悲悯”的情绪。

    她仰着头,仿佛看见了“神之将死”!

    两人上到二楼时,蒋聿则手中的烟也快抽完,火光在他指尖闪过,又被烟雾掩住,悠悠一缕随了风。

    景年心想,挺好,怎么死不是死,这么喜欢抽烟,让他抽死也不错!

    屋里人已经都到了,设计师董明工程师潘锦华,白天上课景年都见过,也是下午课上刚“友好”交流过的熟人。

    他们打招呼称呼的是“景老师,蒋总!”,被廖奕诚纠正。

    “两位老哥,以后叫景年,阿则。”廖奕诚把酒放桌上,又拉开主位右手边的椅子,“他俩老同学,今天没外人,就都随意吧!”

    说着随意,座位却还是讲究了下,廖奕诚正准备坐就被蒋聿则拨着肩膀推到了主位另一边。

    景年坐下去,左手边是廖奕诚,右手边是蒋聿则,董明和潘锦华都坐到了廖奕诚那边,她也往同一人边挪了一点椅子。

    独留右手边一人,带着刚染的满身烟味。

    看起来,好像有点幼稚了。

    好在这桌上还有个更幼稚的。

    廖奕诚把饮料和已经备好的酒杯转到自己面前,他拿了罐椰子汁看着配料表问:“景年,为什么你椰子汁也喝不了?”

    “过敏吗?”

    “……”

    “咳咳!”

    无语的是景年,被茶水呛到的是蒋聿则。

    “所以,你俩,是谁过敏?”

    ?

    ……

    要是心情不好,景年估计自己接下来会说:

    “我俩谁都不过敏,是你大脑过敏。”

    “看看,都肿了!”

    但今天,她心情不错。

    景年笑着接过廖奕诚手里的饮料,给自己也给蒋聿则各倒了一半。

    “都不过敏,我俩还挺喜欢喝椰汁的,你说是吧,蒋总?”

    话是回廖奕诚的,最后却落在了蒋聿则身上。

    从小到大,蒋聿则的喜好只增加但从没变过,他确实喜欢椰子汁,景年也一样。

    小学三年级,学校开了英语课,外教老师带着寄宿学生们一起搞了个圣诞party。

    当天半夜,景年和蒋宇则就被同时送进了医院。

    两人急性肠胃炎,发高烧,上吐下泻,症状一模一样。

    景年还稍微严重些,吐得眼泪都出来了。

    生活老师很快联系了两人家长,一边和医生一起盘问两个小孩晚上都吃了什么。

    景年嘴严,被大人逼得急了,就假装还要吐;蒋宇则更是坚持没吃什么特殊的东西。

    谢幸之本来就是医生,当天刚好在医院值班,她拉着儿子去到角落悄悄说:“景年脸色不对,怕是食物中毒或者过敏,你告诉妈妈,你们吃什么了,晚了她可就麻烦了。”

    “椰子汁,我们俩把放蛋糕那个桌子下的一箱椰子汁都喝了。”

    一箱。

    确实是很爱喝了!

    等到一周后两人又在学校见面时,蒋宇则听说景年被揍了,因为肖梦洁在宿舍看到景年手上和胳膊上都是淤青。

    但是两人在食堂碰面时,景年却看不出异常,还主动从兜里又掏出一罐饮料,黑色罐装,显眼的标题,上周,他俩偷偷干掉一箱的同款。

    她说:“我爸妈说了,喜欢也要克制,以后每次只能喝一半,咱俩一起分享吧,免得浪费了!”

    在廖奕诚的目光下,景年把杯子递给了蒋聿则,顺便眨了眨眼睛。

    意思是:小宇,你看我乖吧,说了每次只能喝一半,我就只喝一半。

    面前的男人接了杯子懒散道:“嗯,对。”

    虽然知道他这两个字是回她刚才的问题,但听着也觉得像在应她的心声。

    “你看我乖吧?”

    “嗯,对。”

    ……

    她今天可真的是心情太好了!

    服务员看人齐便交待了上菜,桌上几人又瞎聊了些项目和行业上的趣事,等菜上齐,碰杯开吃,喝哪种白的,各自随意。

    这次和景年以前参加过的应酬饭局都不同,似乎有点,过于随意了。

    虽然廖奕诚今晚提了几次“熟人”,但其实这满桌5人,都不熟。

    其他三人,她今天第一次见。

    至于右手边这位从开始到现在只说了两个字的哑巴,他现在正常的声音是什么样,她都不知道,总不能算熟人吧?

    但是,前天晚上两人才刚接了个掺血的吻,好像也不能完全算不熟。

    景年啃完一块糖醋小排,趁着把骨头往骨碟里丢的间隙,又瞥了一眼身侧。

    董明也在这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哎”了一声,

    “蒋总原来是左撇子吗?”

    “嗯,对。”话一样,音量却比刚才大了一些。

    蒋聿则抬头接着说,“我和景年太熟了,没什么顾虑,就还是用左手更方便些。”

    话音落下,男人眉头轻挑,朝她看过来,“你说是吧?”

    是什么吧?

    是吧什么?

    太熟了?

    好像不是。

    !

    突然想起很久远的一件事,景年红着耳朵在心里咆哮:

    你哪只手方便,关我什么事啊?

    而且,还学人说话,蒋聿则,你幼不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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