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发火灾

    雷声大作,狂风骤雨。

    青灰色的砖瓦沉默地矗立在大雨滂沱之中,被冲刷出异常的亮光,雨滴泄愤般狠狠地砸向地面,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坑洞。院内团团簇簇锦绣盛开的金英只剩光秃秃的枝干,零落在泥泞中与尘土混为一谈。

    门窗紧闭,但仍有大片的水汽不断钻进各个缝隙,涌入房间内。

    潮湿一寸一寸地爬上衣裙。

    闪烁的烛火染红了姜亿禾的双眸,她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又慢慢闭上,酸涩的感觉旋即浮现,她静静地等待水汽慢慢充盈整个眼眶。

    却又听见门被缓缓推开,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以及小心翼翼的迈步声。

    姜亿禾睁开了眼。

    只见莺歌穿着青碧色的褶裥裙,外套绛红色的交领襦衫,身披厚厚夹袄。端着瓷羊脂玉茶盏,蹑手蹑脚但又四平八稳地向自己走来。

    通透碎玉的长耳坠一动也不动,保持着静止。

    莺歌慢慢放下茶盏,为姜亿禾早已干涸的冰蓝玉瓷琉璃杯注入茶水。浓香醇厚的信阳毛尖味道一下子扑人鼻尖,鲜绿通透的茶汤在琉璃杯的映衬下,形成蓝碧色。

    姜亿禾瓷白的脸被烛光映得通红,鸦羽般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射出黑影,整个人裹在银白狐毛大氅中,纤长的手虽已经冻得通红,仍在翻看着一本看起来有点陈旧的笔记。

    时不时的书页翻过的声音回响在在宁静的屋内。

    “小姐,夜深了。”几经挣扎,莺歌还是出声,打破了这个宁静。语气中多含担忧与关爱,又带着一丝丝的怜悯。

    自从夫人的离世,小姐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

    姜亿禾是古法徽墨的传承人姜荷月之女,姜荷月所独创的玉镜墨盛极一时,全金陵城谁不以拥有一块玉镜墨为豪。

    姜家也因玉镜墨的盛行而变得辉煌,满金陵城遍地玉镜墨的店面,工坊也是开了又开,姜荷月已有规划,要将玉镜墨的市场推广向全国,于是她不久前去往最繁华的皇都进行实地考察,皇都四通八达,是各类商贩流通货物的必经之地,只要在皇都扎下根基,就不愁推广不到全国。

    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一次的考察,姜荷月突染恶疾,原本健硕的身体,也在疾病的折磨中逐渐消瘦。金陵城中大大小小的医师在姜府来来往往,却都束手无策。姜亿禾的父亲关远山甚至调请了皇都名医,也无法诊断,就连乡野村医也驻扎在姜府之中。

    所有人都尽了自己全部的努力,但是无力回天,姜荷月还是在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里,离世了。

    形容枯槁,面色铁青。

    这是姜亿禾与母亲的最后一面。

    姜亿禾则短暂地从姜荷月留下的日记兼笔记的小册子中抽离,停下了翻动书页的手,望着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莺歌,莺歌的脸上满是担忧,眼眶下也有淡淡的乌青,似乎已经许久未曾歇息了。

    姜亿禾拢紧了大氅,眼睛弯了弯,轻声而又柔和地说道:“我待会儿就休息,你不用担心我了,赶紧去休息吧,眼睛都熬得通红了。”

    莺歌缓缓走上前去,半跪在了羊毛编织的手工地毯上,慢慢把头伏在姜亿禾的腿上,眼泪缓缓地划过脸颊,没入姜亿禾的襦裙中。

    自从夫人离世,丧事结束后,老爷就沉日郁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夜深人静时还能听见古琴哀鸣。而小姐则迅速接管了家里的徽墨产业,白日里亲自到工坊监工,夜里回来则翻看夫人留下的笔记。

    好生辛苦。

    姜亿禾将已经在琉璃杯壁被茶水温暖的手,放在了莺歌的脸上,摸了摸,却摸到了沁凉的眼泪,慢慢擦拭,随即捧起莺歌的脸,墨黑色眼睛专注地望着莺歌,嘴巴缓缓张开道:“听话,早点去休息。”

    莺歌不舍地拿起托盘,离开了姜亿禾的房间。

    姜亿禾则又开始了缓慢地翻书。

    白鹤压纹的聚鼎香炉散发着安神的香气,白色的烟雾缓缓上升,而后又向四处弥散,隐匿在潮湿的空气中。

    窗外雨声渐歇,但寒气依旧无孔不入,紧紧地扒附在人的皮肉上,又企图钻进骨缝里。

    蓦然,白色的烟雾被震散。

    “小姐,小姐,不好了!”莺歌急促地在呼唤着,让陷入心绪的姜亿禾蓦然惊醒,一屋子的宁静被打破了。

    莺歌一把推开门,“吱呀”一声,伴随着急急忙忙跑进来的声响。

    莺歌满脸焦急,双手紧紧地抓着襦裙,气喘吁吁,碎玉长耳坠在耳边乱晃,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微红的耳垂。眼神中带着惊恐与惶惑,弥漫着濛濛的水汽。

    姜亿禾见状,赶忙起身,却因久坐而双腿酥麻,猛然起身后还差点崴了脚,她小心地扶住金丝楠木桌,慢慢走到莺歌面前。

    莺歌好不容易顺好了气息,急促地开口说道:“西巷的库房和工坊都走水了,火势很大,已经派人去灭火了,但还没有扑灭。”

    姜亿禾差点站不稳,颤颤巍巍而又焦急地问:“今夜不是大雨吗?怎么会走水呢?”

    西巷是姜家库房所在地,库房中堆积的都是徽墨制作的原料,散在金陵各处的工坊的原料来源也是西巷的这个库房。而且最大的工坊也在那边,里边还有数量很多的徽墨成品与徽墨半成品。

    因为西巷如此重要,所以防走水措施一直做得非常周全,姜亿禾每年都会陪着姜荷月将这些地方走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刚才那阵雨停了,然后就陡然升起了大火,愈烧愈烈。”莺歌还喘着气,她也不是特别清楚起火的具体原因,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姜亿禾了。

    姜亿禾只觉得头痛欲裂,几乎要跌倒了。

    当机立断,灭了烛火,就让家丁驾着马车往西巷前往,她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无名鬼火,烧得这么久,这么旺。

    ——

    城中街道早已没有了人,唯有马车驶过,马蹄急踏,车轮辘辘的声响。

    马车四面都被精美昂贵的织锦缎所包裹,脚下铺满了厚厚的针织毛毯,雕梁画栋的掐丝车窗此刻被厚厚地掩盖,生怕漏出一点风。

    车内悬挂着的风铃碰撞在一起,发出并不是很美好的撞击声。

    姜亿禾的心随着那撞击声而起伏。

    她只希望再快点,再快点。

    身旁的莺歌因马车速度过快,而蜷缩在姜亿禾的身旁,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姜亿禾襦裙一角,姜亿禾体察到了莺歌的害怕,安抚地抓住了她冰凉的手。

    风铃的撞击声还未停止,马车就陡然停了下来,巨大的冲击力险些将姜亿禾二人震倒,焦炭味也如影随形般钻入了马车里。

    姜亿禾扶好莺歌,用浸湿的手帕,捂住口鼻,掀开门帘,往外走去。

    冲天的黑烟弥漫在空气中,刺鼻的焦炭味无处不在,眼前的库房已经被烧得坍塌了,黢黑的梁柱横斜在四处八方。

    门口有拎着水桶的家仆,进进出出,各个灰头土脸,发丝凌乱。熏黑的衣服上甚至有被烧焦的地方。寒冷的天里,他们满头大汗。

    □□宇拎着水箱,见姜亿禾来了,赶忙迎了上来,他的胡须都有点被烧焦了。

    他有些担心地说:“更深露重的,小姐怎么来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陈述了一下火灾的具体情况,火已经全部扑灭了,但是由于烧得太久了,库房与工坊的货物恐怕都…

    □□宇是自小就带着姜荷月的的一个仆人,可以说是整个姜府呆得最久的一位人,也可以称得上是最衷心的一位仆人,姜荷月无比信任他,不管是订购货,还是账本都会让□□宇看一眼。这次走水也是第一时间带着人赶到现场,一趟又一趟地运送水,将火扑灭。

    他实在不忍心向这么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小女孩,宣布如此的噩耗。

    □□宇突然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悄悄附耳到姜亿禾的耳边轻声地说:“小姐…有柴油…我已经报官了。”

    姜亿禾心中震惊但又维持着得体的表情说:“韩叔辛苦了,你们都赶紧回去休息。”

    莺歌握住了姜亿禾的手,却被姜亿禾轻轻推开。

    “莺歌你先回马车里等我,我去里面清点一下。”姜亿禾的声音中有遮掩不住的疲惫。

    姜亿禾慢慢地往库房走去,这火烧得蹊跷。

    刚进去,浓杂的炭烧味就席卷而来,姜亿禾放下了掩在口鼻的湿润的手帕,闻到一股刺鼻,酸里又带着涩的气味,且越往里走越浓烈。

    果然是柴油的味道。

    姜亿禾来到了存放古松的隔间,竟一点碳化的古松都未曾见到,整个隔间空荡荡,烧毁的只有房梁。

    她又急忙走到分别存放蜜蜡,麝香等原材料的各个隔间里,这些易寻得的都在,只不过都被烧毁了。

    那为何偏偏难寻得的古松没了呢?

    一股寒意从头凉到脚,姜亿禾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姜亿禾往外走,那股酸涩腥臭的味道又被风卷席而来,姜亿禾轻轻地掩住口鼻。

    看到□□宇站在马车旁,被冷得直打哆嗦,却依旧站在寒风中等着自己。

    姜亿禾邀请□□宇上了马车,依靠在墙壁上,缓缓地开了口问道:“韩叔,古松我们今年进了多少。”

    □□宇用手比了个“五”,意思是五千棵。然后过了一会儿,见姜亿禾没反应,又开口说道:“前几日钱庄马板道马老板定了一百方玉镜墨,余下的古松全都调配到城西的仓库了,新的古松还在路上,小姐切莫忧心。”

    姜亿禾闭上眼睛,点点头。

    □□宇一直是个老实人,但是刚才有些反应过激,自己只问了古松的订购数,他却忙忙地解释了仓库里为何没有古松。

    姜亿禾并没有提出疑问,反而点点头赞同□□宇。既然有异常,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不多久,随着风铃摇摆,马车就回到了姜府,大家也就各自回到了房间中。

    姜亿禾点燃了烛火,红色温暖的光一下子充斥着房间,她缓缓走到床底,拉出了一个装置轻巧却又古朴的箱子。从衣襟里将钥匙拿出,旋开。

    排列整齐的账簿呈现在眼前。

    姜亿禾拿出今年的这一本账簿,前一大半是母亲撰写的,自己才刚记了不多久。她坐在书案前,慢慢地翻开账簿,仔细又认真地看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问题。

    但又觉得这是最大的问题。

    姜亿禾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这是她和母亲共有的习惯,每当思考的时候,就会无意识地捻书页。

    小时候,姜荷月刚开办工坊不久,每天核完货就立马记账,小姜亿禾就会在旁边看着姜荷月慢慢地捻着纸张,手上的纸张也会因为未洗净的墨痕留下淡淡的痕迹。这个习惯也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等等…

    姜亿禾意识到了什么。

    她开始将母亲在世时的账簿,一张一张对着烛火,检查看是否每页同样位置都有很淡很淡几近看不见的墨痕。

    书页哗哗,又骤然停住。

    找到了!

    有数十页之多没有墨痕,那就表明这个账本有别人的痕迹,能接触到这个账本的第二个人只有…

    □□宇。

    姜亿禾遍体生寒,愤怒中又带着难以置信,还夹杂着稍许的悲伤。

    房门外,大雨滂沱,雷声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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