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骗子

    烛火幽微,晃着眼,昏黄的灯光映着苍白的脸。

    关远山听完姜亿禾叙述的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心中震撼不已,他只听说过人心隔肚皮,却不知现实更加残酷。又听到她打算去东川寻找古松,关远山则怔怔地发愣,嘴巴微颤。

    关远山是姜家的赘婿,是姜荷月亲自选定的夫婿,关远山平日里就负责姜荷月的生活起居,他在姜府中吟诗作画,姜荷月则在外面经营徽墨生意。

    后来姜荷月突染恶疾,关远山不眠不休地尽心照顾,却也没能逃过阴阳相隔。

    自姜荷月离世后,关远山就闭门不出,不问世事。所以徽墨生意也都是姜亿禾来负责。

    关远山他想阻止,却又无能为力。姜亿禾从小就是个自己特别有主意的小孩,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一定是已经计划好了。

    姜亿禾望着关远山霜白的两鬓,心中泛起苦涩,眼眶也渐渐湿润,伸手抓住关远山的手说道:“父亲,切莫忧心,我很快就会归来。”

    关远山翻手覆了上去,又摇摇头说:“是我没用,这些年根本帮不上你们生意上的事情。”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带上鹦歌吧,她从小就和你形影不离的,路途遥远,一路上还有个照应。”

    姜黄色的烛火闪烁在姜亿禾的眼中。

    “不能带上鹦歌,此番出行需要保密。”

    要瞒住的就是马板道和王志远,父亲不当事,原本忠心的仆人又叛变,两人若知道自己离开金陵,很可能会出什么更大的乱子,倒不如悄悄行事,也好有个防备。

    先把马板道那一百方玉镜墨如期交付了,再考虑其他原材料更新的事情,

    姜亿禾又嘱咐关远山假如别人要来府中见她应当如何作答。徽墨生意的事情不用担心,姜亿禾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姜亿禾拍拍关远山的手,笑了一下,表示对自己的安排很有信心,关远山也就不再追问。

    ——

    姜亿禾拿着包裹站在马车前,旁边站着个哭哭啼啼的鹦歌,姜亿禾搂住她轻声说马上就会回来,安抚了好一阵才消停。

    又向姜远山道别。

    晨光熹微,微风轻抚着面庞。

    是个晴天。

    姜远山握住了姜亿禾的手,红着眼眶叮嘱即将远行的女儿:“山高水长,一路艰辛,多加保重。”

    姜亿禾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不想离别太伤感,于是笑着上了马车。

    马车里堆满了要与古松相配的各种原材料,这是姜亿禾从各大库房转运而来的,为了和东川的古松制作玉镜墨而搭配。

    马车的车轮吱哑哑地响叫着,一路向着东川方向前进。

    姜亿禾眼前的光景也从繁华的城镇,变换到了树木丛生的郊外。

    雨后新霁,木石森丽,翠丛中山雀惊飞,划过晴空。天色也逐渐暗淡下去,橙黄色的光照拂着山林。

    姜亿禾沐浴在如此盛景之中,只觉得心神具静,整个人一下子放轻松了。她轻轻拍了下马,让马儿加速奔跑,得加紧点速度,不然没法到下一个城镇,就要待在山林里过夜了。

    紧追慢赶,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城镇的模样。

    姜亿禾松了口气,却又看见城镇外有两个人影,似乎是在交易。

    一个大约八尺高的白色身影与一个青蓝色的年轻布衣小贩在交谈。

    马车又近了些,姜亿禾听到布衣小贩举着一块黑色的墨,在大放厥词。

    “我这块可是玉镜墨!玉镜墨你知道吧,我特地从金陵带过来的,如假包换,假一赔三。”

    “正宗的徽墨就要看玉镜墨,你瞅瞅这油光水滑的表面,一看就是块好墨啊。”

    “数量管够,因为我和姜家主人有私交,他呀,把货全都给我了。”

    “公子先到先得,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这给你的可都是最低价,物美价廉这个词我都说累了。”

    姜亿禾越听,眉头越皱,她盯着布衣小贩身后那一大口袋的墨。

    玉镜墨的生产与销售,都是自己亲自上手,每一方玉镜墨的售出都是记录在案的。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商贩,绝对不可能会把这么多的玉镜墨给他。

    那个小贩口中的玉镜墨,真的是正宗的徽墨吗?

    白色身影接过布衣小贩手中的“玉镜墨”,伸手在怀里,已经在掏出钱财付款了。

    姜亿禾立马勒住缰绳,停下了马车,她要看看布衣小贩手中的徽墨到底是不是玉镜墨,如果不是,她断不可能让这个小贩以次充好滥竽充数败坏玉镜墨的名声。

    姜亿禾快步走到了布衣小贩面前,微微一笑:“我也想要看看你的徽墨,可以吗?就是你说的玉镜墨。”

    姜亿禾特意强调了“玉镜墨”三个字。

    布衣小贩见个年轻姑娘来买货,笑得眼睛开花,乐呵呵地从自己的包裹中取出“玉镜墨”,递到姜亿禾的手中。

    那块墨,一拿到手中,姜亿禾就发觉了不对劲。

    重量不对,这块墨太重了,很笨拙的样子,而且外表极其粗糙,并不是布衣小贩口中说的油光水滑,这也绝对不是母亲精细打磨出来的样子。

    姜亿禾又将墨块仔细看了一圈,发现也没有母亲特有的印刻,她的心里有数了。

    但是她暂时不打算拆穿这个布衣小贩,她必须要知道他为什么要假冒玉镜墨的名号,而不是其他墨,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姜亿禾笑着将“玉镜墨”递给布衣小贩,轻轻地出声:“玉镜墨果真名不虚传,那比起市面上的墨来说,有什么优点呢?”

    布衣小贩赶忙点点头,以为来了大单子,兴冲冲地翻开了自己的布袋,向姜亿禾展示更多的徽墨。并且如数家珍般开了口:“当然啦,玉镜墨素来有拈来轻、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特点,这些的话小姐你一试便知。”

    姜亿禾眨了眨眼,还是保持着微笑,但是心中却微微震惊,这布衣小贩说得就是母亲生前所说的话,也就是玉镜墨的特点。一模一样,分毫不差。那这小贩又是怎么会知道的呢?

    姜亿禾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她巡查过所有的工坊以及库房,印象中并没有这个小贩的存在。

    姜亿禾看了眼布袋,又看了一眼小贩说道:“天呐,好厉害的样子。”一副极其想买的样子。

    布衣小贩一听,喜不自胜,洋洋自得地说起自己是如何制作徽墨的,姜亿禾越听心里越震颤。

    这些步骤,与母亲教授给自己的,极其相似,就仅仅只不过少了几步最重要的机密步骤。

    这个布衣小贩,必定是与工坊里的人有所联系,或者他和工坊里的人合作,想要借一知半解的玉镜墨来搞偏财。

    姜亿禾仔细地听完了布衣小贩所说的话,顿了顿,提出了疑问:“但是你刚才不是说,是姜家主人赠与你的吗?怎么又是自己做的了呢?”

    还没等布衣小贩说话,一旁的白色身影的年轻男子,倒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姜亿禾移眼瞧了过去,发现男人穿着雪白的直襟长袍,绣着白鹤暗纹,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根朴质的黑色玉佩。

    墨色长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垮垮地挽着,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

    难怪刚才会被骗,原来是个没脑子的富家子弟。

    姜亿禾旋即移开视线,又转头看着小贩。小贩则紧张地搓了搓手,又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没法说出口。

    然后垂下头,低声说道:“我的母亲是制作玉镜墨的仆人,我去看过他们在工坊制墨,所以学会了步骤。后来母亲生病了,就离开了工坊。”

    姜亿禾有印象,她记起母亲跟她说过,女子生活在世间本就万般艰难,能尽力帮忙就会帮衬点,所以玉镜墨的工坊,一般都是女子进行劳作,想必这个小贩的母亲应该就是自己的母亲招募进来的。

    “可是,这种情况下,姜家没有给安抚费吗??”姜亿禾记得母亲说过,如果工坊里的工人是因为不可抗拒的身体原因离开,姜荷月一般都会多给点钱财,好让他们安心养病。

    小贩难堪地抬起头,满脸悲伤地说道:“钱被那个赌鬼拿去了,母亲又身子弱,治病需要银钱。我又年纪小,旁人不肯用我。实在没办法,我才假冒了玉镜墨,自己制作,想先赚点钱财,让母亲赶紧接受治疗。”

    姜亿禾听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比地共情起小贩。虽是这么想,但是根本原则不会被打破。

    姜亿禾安抚地拍了拍小贩说道:“我是关荷月的好朋友,也是玉镜墨的合作商之一,我见你制作徽墨很有天分,等我办事归来,可推荐你去姜家工坊。届时,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姜亿禾隐去了自己的身份,她并不确定这次东川行动的成败与否,所以不能给布衣小贩确定的信心。

    小贩羞愧难耐,不知做什么反应,又迸发惊喜,不知道说什么感谢,只是一个劲地鞠躬,嘴里说着谢谢以及感恩。

    姜亿禾掏出了银两,放在小贩的手上说道:“不用道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先给你点银钱作为过渡吧,希望你这段时间不用再售卖你仿作的徽墨了,希望你能够理解。”

    小贩红着眼眶点点头,表示感谢。

    姜亿禾向小贩道了别,翻身上了马车,刚拿起缰绳,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姑娘,请留步。”如玉石相击般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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