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别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看我，就算我没听理论课，考试不一样过了！”步冕把还跪着的观晁从地上拉起来，没好气地坐回桌边。“神界的课你也不是没听过，教科书比你那些古籍还‘天书’就算了，讲课也晦涩难懂的，听一秒就能睡死过去——这样说来神界怎么不开个治失眠的诊所呢？”

    “的确是某种天书。”观晁也坐回了步冕的对面，“还是我来为主人解释吧。”

    话音刚落，步冕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装置。“！”步冕吓了一跳，连人带椅滑出去两米。“主人不必惊慌，只是个教学道具。”

    “道具？”

    “因为下面我要说的话十分重要，希望主人能完全理解——您说过的吧，对于抽象的东西，还是立体的实例更好理解。”

    见观晁一副无比正经的表情，步冕也意识到了她不听课的严重性，收起了玩笑的性子。“恩，你说吧……”

    “神妖契约并非普通的主仆契约，因为妖界战败的原因，所有成为神兽的被俘妖怪都无法自主地发动自己的妖力，因此，需要作为主人的契约神来提供发动妖力的‘神力’……这些，即使不听课，这半年来也讲了很多了，主人应该耳濡目染了吧。”

    “现在我要说的，是这背后的原理……主人请看这个装置。”顺着观晁的手指向，步冕视线自然地向下移动。这个造型奇特的装置并不大，它的底部是一个盆景似的小池子，不过里面没有水，只有一块海绵，上端悬浮着一个中空的玻璃球，像是占卜师用的那种，里面装满了水。

    “假设这上端的玻璃球代表人类之躯，里面的水则是人类契约神体内的‘神力’，而下面这池子，代表妖怪之躯，这块海绵则是契约兽被封印的‘妖力’，一旦两者结成契约……”观晁说到此处，玻璃球侧面应声出现了一丝裂痕，少量的水流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海绵上，将它浸湿了些。“契约神体内的‘神力’就会通过‘契约’这道裂缝，传入契约兽，激发一部分‘妖力’，就像海绵吸水，契约兽的‘妖力’，只有被‘神力’浸润，才能发挥作用。”

    “原来如此，这样果然比上课讲的明白多了……”步冕了然地点了点头，突然又有些疑惑。“可是，我毫无神力，你是怎么使用妖力的？”

    观晁摇了摇头，“主人并非毫无神力……请先听我说完。”

    “想要扩大‘契约’这道裂缝有两个途径。第一个最简单的就是加强契约神与契约兽之间的‘心灵联系’，二者越是心意相通，裂缝便会越大，契约神可释放更多的‘神力’，神兽的‘妖力’也会相应提高。”

    “第二种，便是通过契约神自身修为的增加。‘神力’是源源不绝的，而人类之躯对‘神力’的封印作用是有限的。就像这个玻璃球，如果它的体积不变而里面的水压强变大，那么，通过裂缝流出的水量自然也会变多。同理，契约神的修为越高，可主观释放的‘神力’也就越强，因此，契约兽被解封的‘妖力’也就越多。”观晁说着的同时，玻璃球上的裂缝也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汹涌。

    “恩……可是就算不增大裂缝，随着时间增加，海绵也会源源不断吸水吧？”

    “所以，这个装置也不能完美地说明原理，主人就当这个海绵在吸水的同时也会以一定速度失水，吸水量越大失水量也越大，这样才能将被浸润的体积维持在一个稳定的值。”

    “你这说法让我想起人界那些一边往水池里加水一边有个管子放水的数学应用题。”

    “……但是，这块海绵的吸水能力是有限的。”观晁话音刚落，水流俨然形成了一挂瀑布，池中的海绵已经膨胀到了极限无法再吸水，本来还一滴水都没有的池子里水位开始上涨。“妖怪的身躯得天独厚，就像水装满了玻璃球，而海绵无法完全占据整个池子的空间一样，除非妖力巅峰时期，他们并不会像契约神那样‘神力受人类之躯限制无法轻松地施展’，甚至体内还会有些许空余的积能空间。因此，这份妖力无法吸收的‘神力’，会直接存入契约兽体内，变成他们微弱的新能力——源自神力，却由妖怪之躯施展，是一种非神非妖的力量。”

    “因此，主人并非毫无神力，只是您的神力，都赋予了我。”

    “那，为什么在神界的时候别的预备神可以施展他们的神力而我不行？而且仪表啥的，从没测出过我的……”步冕抱着头，做出了一副怀疑“神生”的表情。

    “前者，是因为神界的环境不同，在那里预备神可发挥的神力会得到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提升……比如这样。”观晁又点了点面前的装置，之前平静优美的瀑布瞬间汹涌磅礴了起来，大量的水从池子里溢了出来。“这些溢出的水代表连妖怪之躯都无法承受的‘神力’，自然便成了契约神的外露力量，可直接为其所用。”

    听到此处，步冕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所以……我没有外用神力，都是因为你……”

    观晁垂下了眼帘，似乎有点心虚。

    “你的容量……未免太大了吧……”

    “我是普通的妖怪之躯，这只与主人有关。”面对步冕黑下来的眼神，观晁赶忙甩锅。

    “你的意思是说，我修为太低所以能释放出来的神力太少连给你塞牙缝都不够咯？”

    “……”观晁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步冕的神色，发现她虽然话中带刺，神情却并不是很生气，只是悲伤得快要挤出水来了。

    “我只是不听理论课，实践课都很认真地上了啊，修习也一直没停过，甚至经常通宵在修炼室练习……图书馆里关于神力使用的修为书都快啃完了，黑眼圈都消不掉了，神力却还是没有长进……”步冕越说越伤心，哭腔越来越重，观晁忙凑上去想要安慰一番，却意料之外的被一把拽住了袖子。

    步冕猛地抬起了头。

    “我被选作神果然是个乌龙吧？”她的眼眶里满是眼泪，却仍不服输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不想让眼泪溢出来。观晁本来组织好的话语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无声地抬起另一只手，将步冕的泪水引下来再轻柔地拭去。

    半年间，他的主人受过多少白眼，被嘲笑过多少次，连他也记不清了。虽然她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嬉笑样子，但其实，她心里在意的不得了。每天陪她在修炼室熬夜，被她拉着讲解那对她来说根本看不懂的神界发下来的“天书”，最后只好教她古籍上最简单的修炼者法诀——那些不需要任何神力，却必须背诵冗繁的心诀，画复杂的符文才能施展的……

    “妖法”。

    事到如今观晁也从未想过，那个时候无论怎么努力都感觉不到一丝神力的她，是怀着怎样的绝望放弃正统，寻求偏门的。

    观晁轻轻地将步冕揽进了他的怀里，后者意外地没有挣扎。“今后，主人不会受人白眼了。那些在神界看上去强势的预备神，来了人界，定是一点神力都施展不出来了。”

    “……”怀里的人不做声。

    “主人也不需要再背那些法诀了，现在的我就足够保护主人了。”

    “……”步冕抬起头看着观晁。“真的？”

    观晁露出了一丝笑，眉眼间是从未向她展现过的傲气。“一击便制服了那只妖力全开的雉鸡，不是您亲眼所见的吗？”丝毫不提“偷袭”二字。

    “那你变回仙女姐姐。”突如其来的请求。

    “做不到。”毫不犹豫的拒绝。

    步冕一把推开观晁。“为什么？！你刚刚不是变了个装置出来吗！不是一样的吗！”

    怀中一空，观晁无奈地解释道：“刚刚那只是低级的障眼法……”步冕猛地回头，桌面干干净净的，刚刚装置流出的水也消失了。“变换实体物质的形态是高级妖法，以主人现在供给我的神力，还不足以施展。”

    “那你现在的妖力，是以前的几成。”步冕小心翼翼地问道。

    观晁低头思索了一下。“一成不到。”

    步冕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我真傻，真的……”此刻的她如祥林嫂附体。

    “……所以主人刚刚伤心，也是因为这个吗！”观晁突然意识过来刚刚似乎白心疼她了。

    “啊这么说来！”步冕赶忙转移话题，“每天的早餐，都不是你用妖法变的而是亲手做的？”

    回想起在神界的“女儿身”日子，后者的神情有一丝崩溃。

    ……

    东方的天空才露出一抹鱼肚白，步冕和观晁便开始了第一天正式的“上班”。

    “昨天你还有个问题没有回答我吧？既然我体内有神力，为什么仪表测不出来？”在管理的地界巡逻，无法使用神力的步冕走在观晁身后。

    “这点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您的神力特殊。”

    “特殊吗……”步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编号鬼’，‘小无神’，只觉得很中二。”

    她这样说着，前面的观晁突然停下来了脚步，转身看向了她。“只是日常巡逻，主人没必要跟来的。”

    “你嫌我拖油瓶啊？”步冕不服气，“虽然你说你一个就够了，虽然我也没什么战斗力，可我还是……”

    “不是的，主人。这里……不安全啊。”

    “废话，安全的话巡什么……”步冕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远方有个黑影拔地而起，如离弦的箭一般向这里冲来。

    步冕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事情来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黑影已经逼近了观晁的身后，带着猩红的眼眸和泛着寒光的獠牙。

    脚的反应比脑子的反应快，她冲了过去。可两人之间还有点距离，眼看着黑影就要咬破观晁的脖子，他的身后却突然伸出了一个毛茸茸的长形物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一声将不怀好意的“背后灵”打向了另一边。

    步冕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惯性就让她跌进了观晁的怀里。

    下一秒她跳到了观晁的身后，拉着他上下打量。“刚刚那是？”

    “尾巴。”

    步冕先是吃了一惊，又冷静了下来。“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都快忘了你是只狼妖了。”

    “……”

    “那现在尾巴怎么不见了？”

    “现在的妖力还不足以让我的妖形态出现太久，刚刚那一下也够了。”观晁平静地解释道，仿佛刚刚没发生被偷袭的事。“倒是主人，不去关心下那位吗？”

    找错重点的步冕猛地回过神来，朝黑影被打飞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地面上已经被一片血染红了，有个活物在不断地喘气。

    “你力道这么大啊。”似乎没有危险了，步冕小心翼翼地靠近，看清刚刚的黑影是何物后又被吓得连连后退。

    是一只“妖化”的老鼠，已经长出了人类形态的四肢。

    步冕想起刚下神界的时候上面发下来的《下神工作准则》。

    “五百年前，妖界虽全军覆没，但其特殊的土壤，能够使任何生存于此的活物‘妖化’。‘妖化’的程度到了一定境界，便会变成一只新生的妖怪。”

    “没死的要用这个收服了交上去吧……”步冕赶忙从神装口袋里翻出了同准则一起发下来的神器，却见一边的观晁神色反常。她还没想明白哪里反常，后者凌空一指，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妖化鼠”突然又疯狂地抽搐了起来，它“嘶嘶”的叫着，看上去十分痛苦。

    “你做什么！”步冕一惊，抓住了观晁施法的手。

    面对主人的阻挠，观晁颇为惊讶。“您不杀它？”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残暴无情？”步冕很郁闷。

    听到这句话，观晁眼神微微一动，眼前似乎有某个无关的身影若隐若现。半晌，他眼神的焦距才回到步冕的脸上。“让您受惊，死不足惜，我要它魂飞魄散。”像要表忠心似的，他说得异常笃定。

    “我不是没事嘛！它才刚妖化，什么意识都没有，你不是也是妖吗？相煎何太急啊！”再说了，活的交上去似乎绩点更多。步冕为了维持自己温柔善良的形象将后一句话咽了下去。

    观晁轻笑了一声。“人类不是也经常自相残杀吗？”

    步冕一时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