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春，京城的天一直黑沉沉的。天边划过道道刺眼的闪电，大雨也就此倾盆而下。
此时天启地位最尊贵的女人正安静地抱着被子缩在永寿宫床榻上的一角里，等待着这场雷雨的结束。
永寿宫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她听到几声很轻微的脚步声，那人十分有耐心地一个接一个点燃了屋里的灯，满屋的光照亮了李蓁的脸。
“李蓁。”
她知道，是他来了。
满屋的关亮让怯怯不安的她获得了暂时的安全感。少年看着裹着被子缩在一角的李蓁，嘴角出现一抹笑意：“害怕？怎么不唤人来掌灯。”
“言溪，我现在的身份是皇太后。再不济你也得叫我一声皇嫂。被有心之人听见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我，没人听得见。”小皇帝说着便开始解自己的外披。
李蓁被他的动作吓得眼皮子都跳了几跳，马上严肃地说道：“言溪，这于礼不合。”
小皇帝恍若未闻的将外披和外袍脱下来之后，整整齐齐挂在了永寿宫的龙门架上。
李蓁看着他如此动作越发迷惑他究竟要做什么。直到她看他穿着单薄地白衣一步一步像她走近时，她整个人简直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这小皇帝莫不是想和小时候一样跟她同塌吧！他完全不懂她不想见他的用意吗！
简直胡闹！
情急之下，李蓁只能跳起来指着他一字一句咬重道：“谢知白，你，放肆！”
李蓁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指名道姓的凶过他了，因他一直都做的很好。看着李蓁被气的通红的脸，小皇帝却恶作剧一般地笑得很是开心。
“就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谢知白顿了一会儿，还是解释道：“外披湿了，不脱下来怕把寒气过给你。”
李蓁瞪着眼坐下与他僵持着，这小皇帝的行事真的越来越让她捉摸不透了。是故意试探还是别有用心她目前也不想管了，经历内乱之后，她只想过点平静日子。
小皇帝听了她的话，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也未再前进一步。
他给自己搬了一个小凳子挪到了她的床边。
望着窗外的雷雨，谢知白的内心十分安静。其实，就这种距离对他来说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小时候我也总是很期待这样的雷雨天气，因为只有这一天你一定会来陪我。”
李蓁叹着气提醒道：“言溪，如今你已经是一个帝王了。我希望你可以明白一个帝王该做什么，承担起你应该承担的责任。这几年的内乱，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
谢知白道：“你也像他们一样提醒我该有个皇后了是吗？”
李蓁回道：“不该吗？”
小皇帝湛黑的眼眸一直盯着她的，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他尽力克制着让自己很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我所求不多，像以前一样不好吗？别再躲着我了，让我至少可以每天看得见你好吗？
“如果有人反对呢？”
“那就把他们都杀了。”
小皇帝很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李蓁却只觉得胆寒，她是怎么把小皇帝教到这一步了呢？他们是从哪一步开始错了。
“谢知白，疯了吗！”
她不见他是在知道了他派暗卫杀了几个乱嚼舌根的文官之后。其实他杀伐果决的样子她并不是没见过，但只是这些关于她的传闻有多不堪，李蓁根本不在乎。而仅仅因为几句话，几十口的人命就都没了……照这么下去，她想躺平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一切都不是她熟悉的谢知白会做出的。他究竟想做什么？
“你从九岁时开始跟着我，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那时候的你善良可爱，是我在这宫里见过的最明亮的一束光。我私心里希望你长大后可以成为一个如溪水般风光霁月的人，所以送给你的表字叫言溪。”
稳定格局，拨乱反正。她带着他经历了很多，两个人在这阴诡地狱里相依为命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不是亲人却也胜似亲人了。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怀里那个悲悲戚戚还需要她保护的可爱少年已变成一个深藏不露深谙帝王权术的男人了。
谢知白幽幽开口道：“所以这就是你喜欢秦萧的原因吗？你可以不惜自己的名声，也愿意喜欢他。”
他的整张脸都隐在了阴影里：“七岁的时候我被他们锁在宫殿里，到处都是漆黑一片。那年我第一次见你也是这样的雷雨天气，是你费力地撞开了大门，并且还递给了我一把伞牵着我的手将我带了出去……”
“言溪。”
李蓁望着他好看的眉眼轻声打断了他：“我一直都知道在这宫里想生存下来有多难。可你跟着我的时候是干净的，我也把你护在身边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所有风雪由我来承担就可以了，我的手已经脏了，我已经不介意再脏一些……”
“别说了……”
“你听见这门外的雷声了吗？他们好像一道一道的索命符，我选择不了做一个好人了。但是，言溪，你还可以选。我所受的痛苦我不希望也出现你的身上。”
“李蓁！”
“……别说了。”谢知白用一种锥心地目光望着李蓁： “你可能并不知道你的出现在当时的我那里意味着什么。每当我撑不下去的时候都会在心里一直默念着你的名字，然后我就真的可以撑下去。渐渐地我觉得撑到长大好像也不错，至少我可以在你眼里做你说过的那个最好的人。”
他喉头滚动着：“可是成为一个好人真的太难了……”
“我控制着自己在合理范围内的一切欲望，让自己变的很好更好,因为你喜欢这样的我。无数个日夜我都需要这样渡过。”
“可李蓁，好累啊……我被这些需要自己控制的情感压的喘不上气，我也是人……或许你有没有想过，我本身就是黑的，能不能成为好人我也像你一样没得选。”
要是之前李蓁还可以当作是自己的错觉。现在她不得不面对小皇帝真的对她起了别的心思这件事情。她看着少年眼里的点点灼热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一直不擅长处理感情上的事情。
她只是清楚的知道小皇帝算是她这辈子她唯一在乎的人了，因为整个天启只有他觉得她好，在所有人都唾弃她辱骂她的时候，她的身后会站着谢言溪，他们在感情上是互相依赖的。
小皇帝别过脸去，他的眼尾正微微泛红。
“我的太子哥哥有父皇的疼爱，又有母妃的家族作为倚仗。可我就不同了，母妃早逝，父皇好像根本不记得还有过这么一个儿子。听宫里的老人说，我是因为我的姐姐永安公主才能顺利的活到五岁，可是她也走了。皇城真的是一个肮脏又让人厌恶的地方，还是你觉得这样的地方长得出来什么好笋？”
谢知白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神情却冷静地可怕：“其实我从来都不害怕黑暗，也不怕打雷，若是我什么都怕的话，怕是在还没遇见你的时候就已经被吓死了。”
“那时只是因为你的背上很温暖才装得害怕，你这么聪明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你啊，从来都是只防备你觉得有危险的，你肯定没想过其实小孩儿最会骗人了。”
李蓁想像从前一样抱抱他，抚摸抚摸他的头。
可她还是犹豫了。
小皇帝平静地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言溪，忘记吧。你现在已经是帝王，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
她无法回应这样的感情，因为她对他从来都没有产生过别的想法，她其实只是一个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李蓁心里明白如果任由这样发展下去，这团不可控的火最后可能会把她烧死。
谢知白沉默了片刻，帮她把帷幔放下。
他语气温柔：“睡吧，今晚我就坐在这陪你，等雨停了我再走，可以吗？”
李蓁十分冷静地回道：“言溪，不行的。今天我跟你说的，希望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能走到今天我只想安静地过过日子。我希望你也可以做一个好皇帝，你明白吗？”
这是属于他们的默契，即使她只说出一个字，他也能马上明白。谢知白知道，当一切都落下序幕时，李蓁连假装也不愿意了。
很快地小皇帝闭上了眼，眼里的酸涩却快就要溢出来。
“言溪，也许你是没得选。但现在我既然把你推上了这个位置，你就该成为一个好皇帝。你该是需要一个皇后的时候了，这件事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他后退几步，再也不看她。心底的疼痛让此刻的他毫无帝王的姿态，转过身望去，外面正雷雨交加。他其实一直都清醒地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是最好的，只不过他想这么选而已。
“我知道了。”
李蓁想叫住他，但伤人的话已经说出口。可是她如果不这样说，她明白他们之间会是个死结。
他走到了门口几次想潇洒地推门出去，滚烫的一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最终他还是握紧了拳头，又一次地放下了尊严回了头问她：“李蓁，如果我跟秦萧死了，哪一个会让你更难过？”
李蓁被问的一愣。秦萧？小皇帝是要处理秦萧了吗？为什么？
她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当年她和姜楠相斗时，迫于式微她曾经去打探过秦萧，但他除了每天呆在紫琼山几乎不出现。以至于秦萧究竟有多少实力她现在也没有摸透。
如今小皇帝根基刚稳，为何这样急？
“为什么？你不要胡来！”
谢言溪一双白皙的玉手释然般地推开了大门。风雨灌了进来吹起他的白色衣袂，显得格外凄凉。
他没有任何回答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
小皇帝走了之后，李蓁便一点睡意也没了。她就倚着门一直看着门外的雷雨发呆。
此刻她的右眼正跳个不停，她有预感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而且会以一种不受她控制的方式进行下去。
身边的侍卫势雪给她的肩上落了件披风：“娘娘，进屋吧。站在门口吃着风，不好。”
“小雪儿，带上伞，我要去个地方！”
闪电照着云层，一声声闷雷轰轰作响。大雨半点没有要停的样子，一盆一盆地似往李蓁头上浇。她顾不得脚上的伤，脚步越来越快，她必须赶在先皇后被处决之前见她一面。
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长春宫的大门时，就被迎面而来的灰尘给呛了一脸。
看到来人，姜楠正优雅地躺在一张青竹的软椅上一摇一摇的：“我猜到你会来送我最后一程，没想到这么晚。”
李蓁并不想多言，开门见山道：“那天你说你知道一个关于秦萧的秘密，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李蓁闻言便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坐下：“那得看你值不值这个价。”
姜楠将耳边的头发整洁地别在了耳后。此时的她虽然落魄，但仪容却是一丝不苟。她的眼神虽投在李蓁身上，却指着旁边的势雪：“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掉脑袋的话，你确定要她呆在这儿吗？”
李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无妨。”
从进长春宫开始，姜楠的整个眼睛一直都在李蓁的身上探究着，试图找出对她有价值的破绽：“呵，莫不是国师秦萧真的暗中帮了你，不然以你怎么可能会赢得了我。”
李蓁冷漠地觑了对方一眼，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他有多讨厌我早已是人尽皆知的地步，你如果只是会说些废话，那留下你也没什么用。”
姜楠笑了笑，随即拿起桌边的一个茶杯，优雅地走到窗边。她给自己接了一杯雨水，端在手上慢条斯理地开始说着这世上最离奇的事儿。
“说起秦萧，就不得不先提提你我了。我本名不叫姜楠，姜楠是书里这个恶毒女配的名字。”